左手
悬于堂屋门框上的圆镜,照着进出神龛的
祖先,也照著过路的佛陀。
它抽出冷冽的光,鞭打不怀好意的兽
混迹人群的妖。多年后
老屋坍塌,被护佑的家具暴露于涟涟雨水
被放逐的亲人散落各自的异乡
剩下这块圆镜,躺在断砖碎瓦间
体内布满深渊与谷地
它仍然仰面照着来历不明的天空
照着那副被子孙们抬入堂屋的
椿木棺椁,祖母从镜中慢慢走了出去。
山城傍晚,想起母亲的脸故乡的菜园
红菜薹开小黄花,胡萝卜踮起脚尖
莴苣拔节,白菜结球
马铃薯积蓄毒素,长出健康的芽孢……
凌晨四点,阳台花盆里的这捧黑土
是我在异乡唯一可侍奉的菜地
它耗尽数月驯养两株蒜苗
它侧身站入冬夜,郁结满腹辛辣的蒜瓣。
福建海边的小村,青木瓜悬挂在
浓密的爪状树叶下,酝酿糖分。
这羞涩的乳房,九月缄默的水
一个陌生人慢慢走近,看了它们许久。
整个下午,我徘徊在这条砂土路上
木瓜树沿着石块垒砌的矮墙静默站立。
矮墙身后,那些尚未开发的海岸滩涂
卷起的浊浪,在铺垫一场内陆暴雨。
亲爱的小孩
我是没有伞的异乡客,站在木瓜树下。
我的头顶,雨还没有完全降落
青蓝色的积雨云还没有完全成熟。
我从未完整收获那棵长在水边的毛桃树
结出的果实。许多年来
河渠得到的毛桃总比我多,那些水里
游动的小幽灵,淹死的鸟
逆行的蛇类,接纳的夏天比我更完整
密集。我站在树下,必须承认一棵树的命运
承认一棵树存在于水边的意义
它的身下,一半是永不翻身的大地
另一半是奔赴远方的河流。
这个夏天,就像从前所有的夏天
我依旧举起长竹竿敲打桃枝
许多遗失的事物跌入故乡的容器。
封闭货车拖着铁皮车厢驶入山谷
接着是连续的下坡路,发烫的刹车片
再是破旧的吊脚楼,低矮的石拱门。
我们回到老城,白象街的石梯上
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小妇人
是我年轻的祖母,她在向上攀爬
她将抵达卸货现场。那年头
消息闭塞,没人知道这个世界能有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缺什么,要什么
只有封闭货车不断地进城,出城,进城,出城。
河流入海口
有一只孤独的避孕套
在漂浮
河流此时是一场失败的爱恋。
黄昏降临
破碎的云块,泛蓝的路标,撤退的海鸟
它们站入滩涂
生满铁锈。
必须沿着沙滩漫步
留下脚印
只要有人在这里哭过
大海永远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