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最张冠李戴的翻译

张佳玮

巴黎世家創始人克里斯托瓦尔

本文的主角克里斯托瓦尔，出生在西班牙北边近法国的吉普斯夸省，那地方的工业主要是冶金、造纸和纺织。

克里斯托瓦尔早早失去了父亲——他爸爸是个渔夫，英年早逝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时常帮衬着当裁缝的妈妈。12岁，他开始独立当裁缝了，当地贵人看中他的天赋，送他去马德里进修。所以他基本功很好：量、裁、缝、设计，他都能自己来。

24岁那年，他在圣巴斯蒂安开了自己的店，之后分店开到了马德里和巴塞罗那。西班牙王室都穿他设计的衣服，因为他的设计深得西班牙传统风味。他喜欢早他数百年的西班牙王室御用画家委拉斯凯兹的风格，喜欢委拉斯凯兹的黑色与棕色调子，这高贵典雅的做派，数百年前后的西班牙王室也都喜欢。

但命运随后开始旋转了。1937年，西班牙内战爆发。他的店在西班牙开不下去了，只好去了巴黎。这年的克里斯托瓦尔43岁了。他在巴黎开店后，虽然成功，但并没完全融入巴黎的做派——那时巴黎是时尚之都，又正崇尚法式典雅。对一个穷小子出身的西班牙人而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再者，1930年代法国正在全面讲究机械化，而克里斯托瓦尔，作为一个有尊严的裁缝，认定一切作品都该徒手做出来才是——机械算什么玩意儿？

又一些年过去了。经历了二战之后，克里斯托瓦尔开始走向人生巅峰。残忍的二战让欧洲疲倦，人们渴望寻回旧日的从容典雅。这时，克里斯托瓦尔那不事张扬的黑褐色调子以及典雅风格，让法国人找到了感觉，还不用提他作品中永远留存的西班牙式异国风情。

本来那时候，克里斯托瓦尔自己遭遇了点危机：他的爱人去世了。克里斯托瓦尔一度绝望到想关店，但他挺过来了。

他的裁缝天赋，让他在1950年代革新了女装的轮廓。比起同时代迪奥喜欢的所谓“新面貌”A字细腰大裙摆，克里斯托瓦尔则更喜欢精炼简单又优雅的做法。短披肩，漂亮的荷叶边，包裹形式的剪裁设计。他毕竟是西班牙人，永远记得弗拉明戈式服装的样子。他设计的无领女装，专门凸显脖子的修长与美丽。比起迪奥的设计，克里斯托瓦尔的衣服显得轻盈、美丽、细致又简练，又不失风情。1960年，阿拉贡的法比奥拉嫁给比利时国王博杜安，成为比利时王后之际，嫁衣就是委托克里斯托瓦尔设计的。

除了名震天下的设计，他还负责上课，将自己的设计理念传授天下。受他影响者不计其数，其中便有后来名动天下的于贝尔·德·纪梵希。到1960年代，同时代的大师纷纷对他加以推许。迪奥承认“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师父”，而香奈儿则认为，克里斯托瓦尔是“世上唯一真正的制衣者，其他人不过是简单的时装设计师罢了”。

作为一个不肯妥协的完美主义者，到1968年74岁高龄时，克里斯托瓦尔已经不想继续了。他宣布关店，而且很彻底：巴黎、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的店都关掉。据说当时美国名媛莫娜·冯·俾斯麦为此大哭三天，奥黛丽·赫本也试图劝过，但克里斯托瓦尔不肯继续了：毕竟他是个一辈子坚持西班牙做派，坚持手工做活的裁缝。他回到故乡，77岁时在西班牙逝世。

这位先生，就是克里斯托瓦尔·巴伦西亚加，Cristóbal Balenciaga。

接下来，才是本文的重点：

他的品牌Balenciaga，在中国大陆的译名，叫做“巴黎世家”。

——为什么一个出身平民、一辈子弘扬西班牙民族风格之美的、地道的西班牙大师，要被翻译成“巴黎世家”呢？这得是多么张冠李戴的跑偏，才能翻译成这样呢？

——大概只有将19世纪法国医生Louis Perrier路易·佩里尔命名的Perrier水，翻成“巴黎水”（港台地区则翻为沛绿雅），才能有类似的喜剧效果了吧。

（胡伟泽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