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雪白

2021-05-29 11:22杨永康
延河 2021年4期
关键词:大叔教堂

杨永康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藏人的葬礼。在怒江大峡谷。

逝者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缩的很小很小了,像个婴儿。身上是白色的敛布。

怒江大峡谷菖蒲桶一带生活着几个古老的民族,比如古宗,比如喇嘛,比如怒子,比如傈僳,比如曲子。

古宗应该就是《皇清职贡图》中的古猔。

《职贡图》说:“古猔乃西番别种,先为吐蕃部落,与滇西北接壤,流入鹤庆、丽江、景东三府,土流兼辖,与民杂居。”

西番即巴苴。

《职贡图》说:巴苴属“滇西北徼外夷。”流入永北、丽江二府,居深山聚族而处。男子辫髪戴黑皮帽,麻布短衣,外披氊单以藤纒左肘,跣足佩刀,伐竹为业,不通汉语。妇女辫髪缀以玛瑙砗磲,亦衣麻披氊系过膝,桶裙跣足,地种荍稗纳粮。”

喇嘛应该是后来的藏人了。

怒子就是怒族先民。

曲子就是俅人,即后来的独龙族人。

滇西北有四条大河,从东向西依次为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独龙江。怒江怒语称作阿怒日美。阿怒人長期在此居住。

阿怒就是后来的怒族人。

怒江有多条支流的。

比如西边的普拉底河。

迪麻洛河在贡山东北方向。

迪麻洛河谷的两岸现在居住着多个村落。包括迪麻洛村。

迪麻洛村属贡山县棒当乡。距棒当十三公里,距贡山县城三十多公里。算是在碧罗雪山深处了。

怒江西岸是嘎娃嘎普雪山,东岸是碧罗雪山。碧罗雪山是卡瓦格博雪山的南段。北段即梅里雪山。

每每说起迪麻洛,阿定大叔总要提及一个教堂,白汉洛教堂。

怒语白汉意为较高,洛为凹地。

白汉洛确实在迪麻洛河旁边的一个峡谷皱褶里。

阿定大叔属双拉村,在怒江的西岸,我老认为是东岸,属丙中洛乡。丙中洛到贡山县城四十多公里,双拉到贡山县城三十多公里。

大叔的家就在怒江西岸靠近德贡公路的一面山坡上。路东就是大叔家的院子。

大叔的院子大体可以划为三层。最上边是三间水泥平顶房,临公路,大叔开了小卖部。第二层是四间木楞房。是大叔的厨房加卧室。大叔常在这里拉二胡,深夜总能听到他的二胡声。

大叔是怒族民间音乐国家级传承人。

我曾问他最喜欢弹唱什么曲子,大叔说,啥曲子都弹唱,情歌、山歌、民歌、火塘调、姑嫁曲、建房调,想弹唱什么就弹唱什么。

心情好就弹唱优雅的曲子,心情不好就弹唱忧伤的曲子。

怒族民间音乐异彩纷呈。有一种古歌叫“阿怒半菊”,即《创世纪》。特别好听。叙述的是开天辟地、人类起源的主要经过。

歌词是:南方的波浪打到北方,东方的波浪打到西方,波浪过后大地一片茫茫。

怒江大峡谷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创世纪记忆。

怒族的一个洪荒记忆是,一场大水之后天地间只剩下兄妹二人与一条狗。兄叫阿恒爸,妹叫阿恒妈。狗在天神处用自己的耳朵带回种子,种子落在泥土里长出了各种庄稼。还长出一个很大的瓠。一天,天上掉下一把刀子,将瓠劈开,瓠内跳出五个人来。三个白色皮肤的,一个黑色皮肤的,一个长着翅膀的。三个白的后来成为傈僳族的祖先,一个黑的成为那西族人的先祖。那西即纳西,一个长翅膀的变成了鬼。

我曾听过阿定大叔演唱《创世纪》。音质沉郁悠长。

最下边的一排木楞房空闲着,有四五间吧。最南端的一间大叔的女儿住。女儿去昆明上卫校了,我就住在这里。我当时老感觉是北边的一间。

房内基本没有啥陈设。

一张简易的海绵垫子床,蓝色的,一米多宽。一张带斗的三斗桌子,深红色的。桌子上是一台大屁股电视机。后面盘绕了许多电线。电视加电线基本占完了整个桌面。

这间房的斜对面,还有一溜瓦房。是大叔的药房。常看到光着膀子的村里人来此打针输液。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小伙子光着膀子,光膀子上全是很细的钢针。有一次暴雨来了,那小伙子奔跑着躲雨,雨水打在小伙子光着的膀子还有膀子上发亮的钢针上,溅出许多透明的水花来。

我去过大叔的药房,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供接诊用。一个架板,供放置药物用。还有一张床,供病人输液用。病人一般都在药房的门口坐着输液。所以我透过窗户能看到那些光膀子的人。

大叔对怒江流域的植物非常熟悉。常去山上采药。

一般吃过早餐大叔就去山上了。

我的早餐都是大叔做的。大叔是怒族,怒家早餐一般是一碗油茶,一块石板粑粑。

开始我以为就是藏区常见的奶茶,后来才搞清楚,那是怒江特有的漆油茶。由漆树的果实加工而成。

上到厨房的时候,大叔早已烧好漆油茶。厨房中间是个略高于地面的土台子,就是怒家人的火塘。台子上是木头炭火,炭火上是一个圆形的铁架子。漆油茶就是在铁架子上熬制的。

铁架子上有个很薄的石板,可以烙石板粑粑。

烧好的油茶盛在一个精致的橘黄色茶壶里。橘黄茶壶上有深红色、藏蓝色花枝,非常好看。

我吃早餐的时候,大叔一直在沉默着抽旱烟。整个人都被喷出的烟雾缭绕着。

大叔大半时间沉默着。有时候也给我介绍介绍周围的村落地理。我住的这个村叫双拉。怒语叫学拉,意为孝敬父母。是个怒族村落。沿怒江北去十多公里就是丙中洛,在清代叫菖蒲桶。

双拉南去三十多公里,有一个村叫棒当。迪麻洛村就在棒当乡东北十多公里处。早先也是个怒族村落,后来迁入德钦藏人,也就成一个藏族村落。这个村的特别之处是村民全部是藏族,都信天主教。

大叔老说迪麻洛迪麻洛,我决心去看看这个奇妙的藏族村子。也看看怒江大峡谷保存得最好的天主堂。

教堂在迪麻洛村白汉洛自然村。大叔说有过路的乡间中巴,只是一下两下等不着。正好有一辆小型乡村客运车路过,我就坐了。这车大小和蹦蹦车差不多,车费一百多一点。

乡间公交车,只能坐到棒当大桥,剩下的几个小时的山路还得靠自己走。司机说他可以直接送我到距白汉洛村最近的一个地方,下车再走几步山路就到白汉洛了。

一个多小时后,车在一个陡坡处停了下来,司机告诉我,从面前的这面陡坡“爬”上去,穿过一片树林就是白汉洛。

我听得很清楚,口中发出的声音,应该就是个“爬”字。

怒族叫按。

司机还特意说是一片铁核桃树林。

天呐,竟然有一种树叫铁核桃树。难道核桃是铁的不成?既叫作核桃,必与内地的核桃树有关联。既与内地的核桃树有关联,肯定认得出来。

我是根据司机一个奇怪的发音猜的。

怒族把铁核桃树叫阿布。

是一个怒族朋友告诉我的。

我沿司机指的陡坡爬了一段,发现根本找不到路。

怒族把爬很陡的坡叫按贡但。

脚下全是稀松的砂石沙土,走一步滑两步,而且越来越陡。应该是八九十度的陡坡了。想鼓鼓劲爬上去,又担心迷路,只好返到刚才的下车之处。

有一條车辙很深的灰色泥路通向前方。这地方很难有过路车的,有车也没法行走的。只能走这条灰色的泥路了。

一路几乎没有碰到什么人。正迟疑间,在一个岔道处碰到几个戴着安全帽的修路工人。问了半天,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话。

一位驾驶挖掘机的小伙子听懂了我的话,四川口音,告诉我,沿黑色砂石铺成的小道一直往前走就上山了。白汉洛就在半山顶。

那就沿这条小道走吧。一路都是车辙、水渍与石头。有溪水带着泥沙沿小道冲泄下来。路面全是积水,我只好沿着一面全是石头的陡坡爬行了。爬着爬着就没法爬了。必须在中午之前赶到白汉洛,徒步下山返回双拉至少还需要半天时间。那就继续爬呗。

越爬越费劲,越爬一种叶子鲜嫩的树越多。这种树的叶子很小,应该就是司机说的铁核桃树了。这种树一般长在海拔较高的石山上,叶片很是嫩绿,阳光一点点打在嫩绿的叶片上。

实在爬不动了,就靠着铁核桃树的树干喘口气呗。气足了,又继续往高处爬。终于可以听到头顶拖拉机的突突声了。一辆军绿色的小型拖拉机拉着砂石在使劲爬一段坡路。村子应该就在前面了。

三小时的所谓“山路”后,前面果然出现一个村子。准确地说前面出现一辆涂满水泥的小型带斗水泥车。水泥已经固化在车的两侧了。旁边站着几个孩子向我的方向张望着。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穿粉色白花上衣,一个穿粉红马夹头戴发带,一个穿蓝色牛仔上衣。男孩穿一件浅白背心,肚皮露在外面。

我正打量几个孩子的时候,一旁的简易水泥房内又跑出两个年龄更小的男孩来,都穿着带花纹的背心,边跑边吃手中的方便面,有几根面还含在嘴边。

这样我面前又多出两个向我张望的孩子来。我只能任由他们这么张望了。他们张望我的时候,我也在张望他们。

很快这些小家伙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来。在笑的指引下,我来到一排木楞房前。我本来打算悄悄走过村子的,结果被孩子们指引到这座木楞房前了。

木楞房是怒江流域怒族人傈僳族人藏族人常见的房子,全部由木头搭建而成。标准的木楞房两层的,上面住人,下面空着,喂喂牲口,防潮湿。也有只有一层的木楞房,相当于我们说的小木屋。

村里这样的房子已经不多了。到处都是拉沙石的蓝色带斗车,到处都在建水泥楼房。

我面前的这座木楞房有三间大。左侧的一间是厨房,中间一间是客厅与住人的地方。

门口是几根灰黑色的木头,上面坐满了人。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又抽烟的,也有面带微笑的。他们的眼睛都齐刷刷向我的方向看着。

为了打破陌生与紧张,我从口袋里掏出提前买好的香烟来。阿定大叔交代的,我提前买了一包云烟。

一路没有碰到什么人。突然来到一群人面前,我心中蛮紧张的。我紧张的时候嘴里就说个不停。反正他们也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有一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与我说话了。

从哪里来?昆明。

来干啥?看看白汉洛教堂。

经常有游客来看教堂的。

很快有几个年轻人开始接受我了。

大都与我说的是昆明。

关于昆明,我应对几下是没有问题的。我特意说到人民路。甚至人民路的某个西餐厅。正好有一个年轻人说他表妹在此餐厅当过服务生。

这样一来二去算是与木楞房前的几个年轻人熟了。

这当儿一位七八十岁的大妈大踏步从木楞房前一根木头上走了过来。木头横在一条小溪上。大妈满头银发,红色的藏族头巾。一问,老人家已经九十多岁了。

老人家说藏语,我一句也没法听懂。好歹有那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当翻译。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大妈的年纪。

大妈走过独木桥直接坐在一位满头银发抽着旱烟的大叔身边了。

大叔身后就是木楞房靠右的一间了。老有人进进出出,表情奇怪。我想进去看看,大叔示意说可以进去看看的。

一脚跨进右侧木楞房的门,才发现里面气氛有点问题。几个男人女人与小孩面无表情坐在火塘边。

一个小黄色塑料凳子上坐着一个小男孩,穿灰色衣服。旁边是一个穿灰色衣服的人,应该是个女人,头发盘在运动帽里。女人边是一个黄色塑料空凳子,凳子旁边是一个穿红色运动上衣黑色裤子的女人,眼神凝固而绝望。双手并拢在一起,下垂着,手上是一枚很大的戒指。裤管半截是挽起的,运动鞋,白袜,上面有不少泥巴。女人脚旁是一个白色的方便面面桶,白色的筷子露在外面。

白色面桶旁是一位带着黄色帽子的白发大妈,大妈红色棉上衣,坐在一个旧拉杆箱上。拉杆箱横放在地上,咖啡色的。大妈手中也是一碗方便面。

大妈旁是一位身体很壮实的小伙子。穿迷彩上衣,领口敞开,脸色通红。脸颊两侧有冻伤的疤痕。袖子挽到手腕以上了,下垂着,无表情。屁股下是一个浅蓝色的塑料小凳。

小伙子旁边是一位年长的大妈。坐在屋内的一块石头上。屋内只有这大妈脸上带着微笑。大妈红色藏式头巾,深红色棉衣,衣襟敞开着。可以看到大妈脖子上佩戴的藏式项链,红色的。

大妈旁是一个熏的很黑的铁锅放在地上,铁锅里一盆烧烤好的石板粑粑。

旁边就是火塘。炉火并不很旺,可以看到一大堆燃过的灰白色的灰。火塘上的铁架子空着。

火塘对面有一张小木床,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身上披着印有十字架的白色床单。

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应该是有人过世了。赶紧窘迫的双手合十从木楞房里退了出来。

门口抽旱烟的大叔说,有个年轻小伙子去世了,马上要举行告别仪式。并说小伙子的弟弟前几天也刚去世。原来大叔也能听懂汉语。

我心里很不安想返回去致个歉。为自己的冒失向这家人致个歉。

再次返回木屋的时候,屋内一大群人正在黯淡的灯光里为亡者举行天主教的亡灵告别仪式。

天主教的丧葬仪式蛮复杂的。据说要完成这些仪式需要几天时间。

一进村子就碰到这样的事,确实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安。特意拿出一些钱来,作为对亡者一家的必要慰藉。身上带的现金不多,聊表心意。

重新走出木楞房的时候村道上已经空荡荡的了,到处是水泥砖瓦灰土木头。一只狗穿过瓦砾在后面跟随着我。一股复杂的心绪突然涌上我的心头,也可能是悲伤心绪。大正午的,人容易悲伤。也可能是倦怠,经历过一场葬礼人的精神容易倦怠。

最倦怠的时候一座古朴的院子出现在我的眼前。藏式白墙,藏式红柱。

一路没有看到典型的藏式院落。这个院落的院墙是粗白灰做的。中间是一根一根的红色木柱。木柱下端已经衰朽,用石头垫着。石头应该直接来自河床,很难描绘其形状。

这应该就是白汉洛教堂的围墙了。

另一侧是个巨大的白色房子。白色房子顶上是白色的十字架。耸立于云端里。云端下就是碧罗雪山。

这应该就是白汉洛教堂了。

天主教在川滇藏地区的传播史可以追溯到300多年前满清之初。

公元1659年,顺治十六年,罗马教廷在东京(今越南)及交趾成立代牧区,兼理滇、黔、湖、桂、川省教务。

公元1712年,康熙五十一年,巴黎外方传教会正式任命法籍教士雷勃郎(Leblanc)为云南教区主教。

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教宗本笃十四世正式批准将云南、四川的传教权(又称保教权)授予巴黎外方传教会。

之后的百余年里,巴黎外方传教会向云南派遣了八十多名传教士。

公元1851年,咸丰元年,巴黎外方传教会法籍传教士罗勒拿一行从丽江进入中甸县(今香格里拉县)松赞林寺,在寺内学习藏语藏文一年有余。

公元1852年,咸丰二年,罗勒拿与查尔斯菲格,取道维西、康普、叶枝到崩高(今西藏察瓦龙),建立传教点。

罗勒拿的雄心是进藏传教。

他早已对这一带的地理风土人情有了深透了解,甚至已经规划好了路线,即从维西向北走八天时间,到达阿墩子,即德钦,从这里可到达巴塘、理塘、打箭炉,也可经察雅、察木多,到达拉萨。

1848年,罗勒拿抵达察木多,即现在的昌都。被当地吏员发现驱逐。

1854年罗勒拿进入藏区的察瓦龙地区。这次罗勒拿从长计议了。

察瓦龙是茶马古道南线重镇。东南与德钦、贡山接壤。

1854年罗勒拿经维西、白济汛、小维西、康普、叶枝,翻越碧罗雪山进入怒江,到达菖蒲桶,即今天的丙中洛。然后经松塔、龙普进入察瓦龙。

这一年的9月,罗勒拿以每年130法郎,约合14两银子的租金,从龙普村的商人茨旺手中租下了崩卡山谷,开始在崩卡建天主教传教点。

罗勒拿,就是清廷文档里的罗勒拏。也翻译为罗启祯。

查尔斯菲格,就是萧法日。

崩高,就是崩卡、崩嘎。文献中也称为猛噶、博木噶、崩额、朋额等。应该就是察瓦龙地区。位在西藏东南卡瓦博格神山脚下。清廷档案也叫博木噶。

1855年,法国传教士萧法日在菖蒲桶普化寺所属中定、秋那桶村租地开始建教友村。并购得22个孤儿、12个成年男性奴隶,作为第一批信徒。

迪朗(即吕项)、顾德尔、德格丹(即丁盛荣),随后也来到了这里。这样从察瓦龙到菖蒲桶及芒康一带都成了天主教的辐射区域了。引起了当地人的疑惧,茨旺要求收回崩卡河谷,向当地政府告了状。在当地政府的授意下,当地村民攻击崩卡传教士驻地。罗勒拿逃往菖蒲桶。

这就是当时所称的“崩卡教案”。

1861年,《北京条约》签署,清政府迫于压力准许传教士入藏传教。七人名单包括罗勒拿。罗勒拿一度到达昌都。

藏区三大寺坚决反对传教士进拉萨。驻藏大臣满庆也持反對态度。法国驻华公使馆代办哥士耆致公函给总理衙门,进行交涉,并要求清政府尽快处理崩卡传教士受攻击事件,并归还崩卡教产。

1862年,汉藏官员在江卡会审崩卡教案。判决结果是:攻击崩卡教产的部分肇事者依照番例,杖责、枷号,军充几千里外。

萧法日代表法方与茨旺和解,并签署和解保证书。罗勒拿、萧法日重返崩卡。

1863年,罗勒拿病故。

1865年西藏地方噶厦头领带人进攻江卡、门空等地。就是今天的芒康。捣毁教堂,驱赶传教士。神父吕项被枪杀于江中。二十多天后在江中找到吕的尸体。

一部分教友在戴神父的带领下到了盐井,买地皮在盐井建了新的教友村。并成立天主教盐井本部。盐井的天主堂现在还在的,位于西藏芒康县纳西民族乡上盐井村,是现在西藏地域内唯一一座天主堂。

教堂主体是典型的藏式建筑风格。呈白色,正面是绿色的十字架,两侧是圆形的窗子,门也是藏式风格,有多重檐角,红色立柱。

教堂里面的多重拱顶都是欧式的,白色。廊柱是方形的,白色。

另一部分教友在毕天祥神父的带领下翻过碧罗雪山到达澜沧江畔的茨菇,建茨菇教堂。

1862年,法国传教士余伯南、蒲德元从打箭炉即今天的康定,带回六户教民,开始在今天的叶枝、燕门一带,买地建教会村。并建成一座教堂,即茨菇教堂。茨菇随之成为云南总铎区的所在。

关于茨菇教堂的规模,据一封宣统二年奏折,三台楼房五间,西楼房三间,北楼房七间。

1872年,顾德尔神父在阿墩子购得一块地基,建成阿墩子天主堂。规模大体有土掌房三间,耳房三间,大门一道。

1881年,顾德尔神父建小维西教堂。

1888年,3月,英人入侵西藏,出现反洋浪潮。

1892年西藏察瓦龙地区部分藏人前往阿墩子,即德钦,驱逐洋人。顾德尔、任安守,提前离开。教会以土掌房崩塌为由要求赔偿白银五万两,未遂。后又提出赔偿二万五千两,也未遂。

这就是当时所称的“阿墩子教案”。

1894年中日战争爆发,法国公使再次提出赔偿要求。云南总督应允教堂照旧修复,教士回阿墩子继续设教。

1895年12月教堂修复完成。

1904年,英军再次入侵西藏。清政府令川督锡良与驻藏大臣有泰、帮办大臣凤全相继办理。

《清实录光绪朝实录》中有两则圣旨。

一则是谕军机大臣等、电寄锡良等据会奏妥筹藏务。请将帮办大臣移驻察木多,居中策应等语。业经降旨允准。桂霖久住成都,殊属延缓。著即克期启程前往。随时会商有泰妥筹办理。

察木多,就是昌都。桂霖一度任驻藏帮办大臣。

一则是驻藏办事大臣有泰奏川藏交界情形,及藏印近事。得旨,著即妥为筹办。以副委任。已电饬桂霖迅速启程矣。

凤全,字茀堂,满洲镶黄旗人。三十年充驻藏帮办大臣。

《清实录》说:凤全行抵巴塘,见土司侵细民,喇嘛尤横恣,久蔑视大臣。凤全以为纵之则滋骄,后且婴患,因是有暂停剃度、限定人数之议。喇嘛衔之深,遂潜通土司,嗾番匪播流言,阻垦务,渐至戕营勇,燔教堂,势汹汹。

燔教堂,就是烧教堂。

凤全率卫兵五百人往,至红亭子,伏突起,战良久,被害。

红亭子,即鹦哥嘴,在巴塘。

杀死了凤全,还杀死了两位传教士。这就是当时所称的“维西教案”。

时间在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

“维西教案”也波及盐井教堂、阿墩子教堂。

蒲德元逃到了阿墩子。

追击传教士的僧众追击到了阿墩子。当地清政府驻军较少,传教士们又逃到茨菇。茨菇教堂被焚,傳教士又逃到白汉洛。

据地方志记载,因为维西通判处理不当,最后演变为民乱。“乱民”愤怒之下烧毁了茨菇教堂与阿墩子教堂。杀伤传教士蒲德元、余伯南并教友十余人。

光绪皇帝谕军机大臣等电寄丁振铎电称:

“巴匪滋事,煽动滇边,当经派营驰往堵御弹压。并饬丽江府知府李盛卿、督同维西通判李祖祜率兵进攻。昨据报官军失利。李祖祜被贼隔绝。有逃出教民投报,教士余伯南、被匪擒去,不知存亡。教士蒲德元、英人傅礼士,均被戕害。所有该处教产,及维西教堂。”

村里现在还可看到两位巴黎外方传教士的墓碑。一位是余伯南墓碑,一位是蒲德元墓碑。墓碑形制是中式的,呈人字形。人字形内是一个圆形拱门墓碑,两侧是两个半圆形窗式小墓碑。位置就在茨菇的半山腰上。

院内有两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是传教士当年种植的。一棵是桉树,一棵是月桂树。

关于蒲德元的死,有资料说,这年的七月,菖蒲桶普化寺僧众率当地群众百余人包围白汉洛教堂,蒲德元被斩首。

余伯南在逃跑途中,被砍头。

白汉洛教堂被毁。当时称“白汉洛教案”。

余伯南、蒲德元、顾德尔、吕项算是与任安守同时传教的法国传教士了。

罗勒拿、萧法日算是任安守的先驱了。

1898年任安守在白汉洛建白汉洛教堂。

1905年白汉洛教堂被烧毁。

1906年,按照清政府与法国驻滇领事签订的协议:承办起事首恶,维西通判被斩。为蒲德元、余伯南立碑。蒲德元余伯南抚恤银两15万两。茨菇、白汉洛教民财产恤银9000两。划拨茨中一块土地重建新教堂,即茨中教堂。白汉洛教堂在原址上重修。

传教士的另一个收获是获取了秋那桶、茶腊两处教堂的地基。德钦寺赔白银4000两,红坡寺6000两,东竹林寺10000两。清政府还赐给法国传教士任安守四品顶戴。还有一种说法是6万两。

《菖蒲桶沿边志》的说法是喇嘛寺赔还任安守银三千两,清政府补给任安守重建教堂费银五万两。

《清廷档案》列出的详细清单是十五万两。计滇给余、蒲恤银六万五千两,赔教会一切损失银八万五千两。

法方的开始要价是:余伯南、蒲德元两教士命价,照川案恤银七万五千两。滇毁教堂、经堂十所,其房产、财物各项,原值银十五万两。

最后让至十二万两。十二万两最后让至八万五千两。见之于丁振铎光绪三十二年六月初四致外务部的电报。电称:维西新旧关涉民教各案以此全行完结。并画押定案。

付款办法经协商:现交四万两,余分自光绪三十三年六月起至三十六年六月止交清。声明并无息银并将维西旧案及关涉此次教会教民之事概行完结,并有合同条款,中法文各六份,彼此校对无误于本年六月初三日在洋务局画押签字盖印互换,各执中文法文三份,为据。

这应该是最权威的依据了。

丁振铎,同治十年进士,曾任云南巡抚、云南总督、云贵总督。

此后任安守利用清政府赔款重建秋那桶、白汉洛教堂,还新建了一座教堂,重丁教堂。

我曾问过阿定大叔秋那桶教堂、白汉洛教堂、重丁教堂初建时的情况。

阿定大叔说,秋那桶天主堂初建于1864年。当时只有一间木楞房。

大叔的话一些典籍作了印证。《菖蒲桶沿边志》说“菖属之天主教,系咸丰末年,传自法国教士,在怒江青拉桶地方,建一木楞房传教,引诱夷人入教。”

青拉桶就是后来的秋拉桶、秋那桶。

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任安守又改建了秋那桶教堂。“文革”中遭到毁坏。

1987年村民投工投劳予以重建。

1989年竣工。遗憾的是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教堂成了危房。

2016年村里再次拆除另建。

秋那桶属丙中洛。怒语秋,就是井。那,是黑水。桶是平地。距离丙中洛十几公里。一大半是山道。我去的时候老教堂刚被拆除,教友们临时在村部一个大房子里诵经做礼拜。大房子上端写着:秋那桶村文化陈列室。

房子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水泥台子,上面扔着几根弯弯曲曲的钢筋,钢筋上涂有干裂的水泥。还有几根木头碎片与竹片。有一根竹片是红色的,很刺目。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孩正在聚精会神玩几个空空的易拉罐盒子,罐体是浅绿色的。男孩正在把一根铁片伸进易拉罐的底部,嘴里好像还咕哝着什么。

旁边是一户人家,正中是三间木楞房,一侧是简易的猪舍,顶子是铁皮的。围墙只有半截。有一头黑白相间的猪正在门口的草里觅食,旁边是一个灰色的铁盆子,盆子一侧有两只黑色小鸡在低头踱步。

院子正中间是一堆砂灰,上面插着两把铁锨。倒扔着一个竹黄色的背篓,背篓旁卧着一只浅黄色的狗。另一侧是一株巨大的玛瑙石榴树。

我悄悄穿过水泥台子,进了这间临时教堂,里面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年轻人不少。女人也不少。有几个怀里抱着很小的孩子。靠窗户一侧有一张桌子,四周被白色的台布包着,台布上是一座耶稣受难十字架。十字架是红色的,受难者是金色的。旁边是一叠白色毛巾,毛巾旁是一台白色蜡烛。

人群第一排都跪在几条红色小木凳上,旁边是经书。

我仔细翻看了他们身旁的经书。一本叫《爱的旋律》,是一部信友歌集,海蓝色封面,已经磨损很严重了。有一页是光荣颂。颂词是:“天主在天受光荣,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主天主,天上的君王,全能的天主圣父,我们未来你无上的光荣,赞美你,称颂你,朝拜你,显扬你,感谢你……”

一本叫《感恩祭奠》,很厚,封面是大红色的。我打开正是《感恩经》的某一页。

主祭:他在受难的前夕,把面饼拿在他神圣而可敬的手中,举目向天,仰望你——他的全能天主圣父,感谢赞颂你,把面饼分开。交给他的门徒说:你们大家拿去吃,这就是我的身体,将为你们而牺牲。

主祭:晚餐后,他同样把这珍贵的杯,拿在他神圣而可敬的手中,又感谢赞颂你,交给他的门徒說:你们大家拿去喝,这一杯就是我的血,新而永久的盟约之血,将为你们和众人倾流,以赦免罪恶。你们要这样做,来纪念我。

主祭:信德的奥迹。信友:我们每次吃这饼,饮这杯,就是传报你的圣死,期待你光荣的来临。

我还看到一本天主教尼大当教堂编著的《圣教经课》。

有一页说:“吉吗吉黑打包打给宁,绕比撒宁,气吉龙数北,吉吗打包尼吉格拉孙,气吉年宁按以色瓦宁,改地气吉打给尼拉在,结打包数以热瓦乃,气吉丁夺土吉雨巴当,气吉称丁打给气拉肋。按以闹西地大拉丁,按以闹西打包拉里瓦施。土利肋我木以北都。以拉儿打包拉利瓦施……”

一句也看不懂,应该是经文的音译。

经书就在一个女子手里,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孩子一直睁大眼睛望着我。我小心为这一对母子拍了照,拍照的时候这孩子还对我吐了吐舌头。

在经堂门口我还看到一位老妈妈,弓着腰,八九十岁的样子。我上山的时候,她正坐在自家房前靠着屋子的外墙为自己缝补衣服。我顺势给了她一些零钱。此时老妈妈正坐在经堂的门口呢,拄着一根竹棍。竹棍旁是一个小木头架子,架子上有一块很大石头凿的小石槽,槽里是圣水,做弥撒用。

秋那桶北去就是察隅地区的察瓦龙乡。

从贡山丙中洛到察瓦龙是著名的茶马古道。丙中洛、秋那桶村、雾里村都是很重要的古道驿站。古道的起点是大理昆明,一路经怒江、丙中洛、察瓦龙、德钦、盐井、昌都到拉萨。

秋那桶与雾里村之间至今还保留着几公里长的沿江古道。古道一侧在悬崖下,宽处一米多宽吧,窄处仅容一人一马侧身而过。头顶就是巨石。怒江两岸的山体是由石片构成的,稍一松动就滑落下来一大片。

有一段特别像在虎口中穿行,只能弓着腰,否则就会撞到头顶垂下来的棱角怪异的石头。脚下就是怒江。

还有一段特像一节野兽的肠子,弯弯曲曲伸向远处。穿过一个狮子大口,眼前突然出现一面春光旖旎的山坡。山坡上全是绿里泛黄的青稞,青稞间点缀着一座座灰褐色的木楞房子。这就是雾里村。

一个头戴一顶男式蓝色帽子,灰色线衣,浅褐色马夹的大妈走在我的前面。马夹从后面看是一个很长的裙子,右肩头部分有一个破洞。裤子是浅黑色的,黄色胶鞋。手提白色水桶。

大妈的家是一个直角形的木楞房。门口堆满了杂物。一个大的竹篓倒扣在一堆杂物里。一个小的竹篓横放在一块木桩上。木桩旁是一个不大的咖啡色塑料桶,桶旁是一个粗大的木梯,木梯一直通向屋顶。

屋前是一块低地,相当于一个大坑。大妈使劲把手中的水桶放在门口。然后背起一个空着的竹篓,走向了村子的更高处。

我一直远远跟着大妈。大妈肩膀上的破洞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大妈在高处的一座木楞房前停了下来。

木楞房是典型的怒族木楞房,两层,底层是悬空的。上面住人,下面一层应该是喂牲口的。

大妈肩膀上的破洞一闪就隐没在了木楞房的底层。

早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在下面挖牛粪了。够一背篓,就背着去了木楞房后面的山坡。第一个顶着背篓从木楞房出来的不是这位大妈而是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上衣是一件条纹背心,裤管高高挽起,已经看不出是啥颜色了。脚上是浅蓝色拖鞋。

中年男人弯着腰穿过两座木楞房,一只觅食的小猪与母鸡在后面跟随着。

更高处也是一面山坡。靠下面的一块地刚刚翻耕过,植物的秸秆与根系都裸露在外面。远远可以看到一溜黑色的粪堆。

一个小男孩正在粪堆间的泥地里玩一辆小童车。童车是蓝色的。

一个女人手提一只空背篓,迎着这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返回的时候,手提空背篓的女人从身旁的木楞房里端出一碗酒来。酒的颜色是黄色的。听说是用玉米酿的,当地人叫苞谷酒。

那女人微笑着递给我一碗。我尝试着抿了一口,口感很不错的。就多喝了几口。

我一直坐在木楞房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直到我进村时看到的大妈也弯着腰背了一背篓牛粪从木楞房走出来。

大妈弓着腰去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就是村子的最高处了,隐约可以听见水声。走了一程,果然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上流下来。白色的浪花在乱石青草间崩湍着。溪上有小桥。穿过小桥,几座古老的木屋出现在我的眼前。

木屋前是一汪收割后的枯黄色青稞地,有一头黄色的牛、三头黑色的牛在低头吃草。黄色牛的尾巴正好对着我的这一面。尽头是一棵巨大的铁核桃树。树下掩映着几座木楞房子。可以清晰看见木屋的石板屋顶。

我正仔细看那铁青色的屋顶,一个红衣女孩从木楞房里走了出来,红色的衣服与黑色辫子在枯黄的草里跳跃着。

一条小路在怒江边蜿蜒着。实际上也不能叫作路,全靠你的脚力与眼力了。一会儿有个小道,一会又被大水冲刷成很高的土坎了。好在伸出手去,就可够着你旁边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树。

开始还能看见女孩与她身上跳跃着的红,后来就看不见了。好在我手中拄着一根木棍。太阳已经偏西,我必须在天黑前步行十多里赶回丙中洛,再从丙中洛赶回双拉。

听说前面有一座桥,我加快了步伐。

从秋那桶下来的时候经过一座已经衰朽的木板桥,是当年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处,现在已经废弃了,代之一座高大的水泥桥。为了看看雾里村,我选择了走古道。

雾里村还有一座钢板桥。过了这座桥走一段就是石门了。是条通向石门与丙中洛的便桥。若返回走新修的大水泥桥,天黑前肯定会无法返回丙中洛,更别说双拉了。

过了钢板桥,幸运的话可以赶上一趟接学生的公共车的。

我只能硬着头皮过这座一米宽的钢板桥了。刚走了几步,桥就开始晃动了。到怒江好奇怪,我竟然有了恐高症。想向前面跳跃着的红衣女孩求个救,至少她可以用我手中的木棍拉着我,已经来不及了。女孩已走到钢板桥的另一头了。

我拄着木棍尝试了三次还是退回到了桥的这一头。越到桥的中间风越大,桥也摇晃得越厉害。桥下就是湍急的怒江。

眼看天黑了下来。我想出一个办法来。逼自己半蹲着,闭着眼睛,一点一点挪过去。这次好一点,差不多快挪到江心的时候。对面突然出现一个大妈,身后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桥摇晃得更厉害了。我只好大声喊,大妈与男孩稍稍停一停。大妈没有听懂我的话。小男孩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拉着大妈的手臂停了下来。问题是这小家伙停在桥面的一侧,桥面一下有点倾斜了。我只好趴在地上让大妈与小男孩先过去了。

直到桥面停止了倾斜与摆动,我这弓着腰闭着眼睛向前方一阵猛跑,这才算到了钢板桥的另一头。

我本来没有恐高症的,到怒江发现有恐高症了。好奇怪啊。

返回双拉的时候大叔早已做好了饭等着我了。

大叔问我一路还顺利吧?

我说还顺利,就是过桥有点怕。

大叔说,走几趟就没事了。

论规模哪一座教堂要大一些呢?

阿定大叔说应该是白汉洛。

《菖蒲桶沿边志》说:光绪二十二年,法國教士任安守来菖蒲桶传教,于光绪二十八年在白汉洛地方修建教堂十余间。

光绪二十二年,就是公元1896年。

光绪二十八年,就是公元1902年。

十余间应该规模很大了。

光绪三十一年,被毁。

光绪三十四年,任安守重修白汉洛教堂。

光绪三十一年,就是公元1905年。

光绪三十四年,就是公元1908年。

“文革”中被毁。

我一直想看看白汉洛教堂初建时候的模样,一直未能如愿。

阿定大叔看出了我的心思与遗憾,有一天找来几张白汉洛教堂的老照片来。

一张照片正中是半圆形的高窗,窗上全是花枝装饰,请教了一下宗教所的老师,应该是古希腊的忍冬花纹。

古希腊的建筑和陶器中即有这种忍冬纹,常常与掌状叶组合。由掌状叶演化出忍冬纹。

大窗的两侧是圣弥格尔像与耶稣像。高窗上面左右各有两扇天窗,光影从窗户透了进来,最后落在了圣女小德兰及圣母玛利亚,还有圣若瑟,还有小耶稣身上。右侧也有一扇大窗的,投进了更多更圣洁的光。

有一张老照片是在教堂门口拍的。门口摆放着一个圆形雕花圆形茶几,两边是两个中式椅子。椅子靠背是半圆形的。有点像后来的藤椅。左边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相框,里面是圣若瑟抱耶稣像,手中是一束玉簪花。若瑟是达味家族的后裔,耶稣的养父,圣母的丈夫。

关于白汉洛教堂内的精美壁画彩绘我也看到过几张资料照片。

白汉洛教堂的穹顶很高,很接近西方教堂的高穹顶。顶端是六栏花卉图案。最多的是百合花,百合花在《雅歌》中被提及最多的一种花。

《雅歌》513节说:“他的两腮如香花畦,如香草台。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没药汁。”

《雅歌》216节说:“良人属我,我也属他。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

《雅歌》21节说:“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或作水仙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雅歌》中对主的描述︰我是谷中的百合花。借着百合可以认识主的圣洁、尊贵和供应。也使我们想到主纯洁的爱。

所有花卉图案都有藏蓝、藏绿、橘红勾勒的圆形勾边。

最精美奇异的是这六栏花卉图案的下来一层,是一溜蓝色方形打开的花蕊图案。花蕊是粉红色的,四瓣。花心是白色的蕊,或者白色的十字架,藏蓝底子。粉色花蕊之外四角是白的忍冬花或百合花花枝,底色是浅绿色的。两大溜,非常奇异。

再下面就是十二根红色廊柱。代表耶稣的十二门徒。

红柱两侧是耶稣圣心像,一侧是路德圣母像。

耶稣披红袍,身后是巨大的百合。圣母披海蓝袍,身后是鲜艳的玫瑰。

圣像两侧是两大瓶百合与西番莲。耶稣两侧的花朵是白色与浅褐色的。圣母两侧的花是粉红与淡紫的。

圣像上端是一个巨大方形图案,中间是一个白色圆形装饰,圆形中间是一个缠绕紫色葡萄藤的白色十字架。圆形外是忍冬花花枝。枝呈蓝色,花呈浅红色。

最上端接近穹顶是个半圆形图案,其中点缀着忍冬花花枝,中间是个粉色底子葵花形图案,有一本白色打开的经书,一批奔腾状的马,白色,白马上面是一个倾斜的红色十字架一个白色十字架。

早就听说白汉洛教堂的彩绘与图案在怒江流域的天主堂中是数一数二的,果然很是震撼多姿。

按照《菖蒲桶沿边志》的记载,任安守光绪二十八年建了白汉洛天主堂,光绪三十年还建了茶蓝天主堂,茶蓝天主堂规模是三间。

茶蓝就是今天的茶腊。

茶腊教堂主体建筑为两层木楼。

1953年清政府将安德勒驱逐出境。

1958年两层木楼被拆除建了小学。神职人员也被镇压。咱干里带着大儿子即七八个教徒逃至德钦西康西藏,最后出境。

1988年,咱干里老人返鄉。

1997年老人与大儿子捐资在原址上重建了茶腊玛利亚天主堂。

茶腊天主堂一座很漂亮的天主堂。顶子全是灰色底子的绘画,蓝色画框,正方形。图案是一个个的葵花图案。四角呈赭红色。中间是圆形的图案。风格是漫画性质的。

一幅是一本打开的《圣经》,上书圣言两字。旁边是一根点燃的蜡烛。蜡烛是红色的。火焰是浅红色的。

一幅是耶稣素描头像,上端有花枝。

一幅图案内容比较隐晦,有蓝色的海水,海上是一条船,赭红色,张开的帆,帆白色。背后是两个交叉的黄色色块。黄色布条后面是黄色的桅杆。应该是桅杆,看起来像一个大写字母P。我请教过朋友,中间这个图案代表耶稣。

图案外面四个角是四朵花,赭红色,象征四位福音书的作者,即马太、马尔谷、路加、若望。

一幅画面中间是一个赭红色的大十字架。十字架中间是一个繁体字爱。背后是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土地图案。

一幅应该是圣母头像,旁边是玫瑰色的花朵。

内壁两侧是十四幅耶稣受难图。

白汉洛与秋那桶天主堂外观还是很中式的。

重丁教堂就是一座典型的西式教堂了。

重丁教堂要比秋那桶白汉洛包括永拉嘎天主堂时间上要晚一些。

宣统元年,任安守又修了仲底教堂,规模三间。宣统元年,就是公元1909年。

民国十八年,又做了添修。民国十八年,就是公元1930年。

仲底教堂就是现在重丁教堂。

重丁教堂与白汉洛、秋那桶教堂文革中都遭到破坏。

关于重丁教堂初建时的规模,陶云逵先生1934、1936年去俅江考察,曾在从德参观过一个教堂,赞叹说:“整个教堂是个大四合院,两旁住楼,礼拜堂居中,甚高大雄伟。可任司铎偕吾参观教堂,不意在此边荒,竟有如是之壮丽建筑,不但土人目之为奇迹,吾亦钦佩教士精力之伟大,建筑费时三年,恰好今天刚刚完成,工人是由剑川请来,全个教堂,成为方形,大四合院,两旁住楼,礼拜堂居中,甚高大,自底到峰塔尖端约有七八丈高,礼堂可容五百多人。主龛陈设异常辉煌炫目……”

这座教堂应该就是重丁教堂。遗憾的是与白汉洛秋那桶教堂一样“文革”期间被毁。

现在的重丁教堂是1996年重建,也是西式教堂建筑风格。门楼有三层。第一层是教堂的大门,红色,属金属门,焊接的,上端是铁条焊接成的红色太阳图案。大门两侧是两个小型白色拱门,是用水泥封死的。周边是白色与黑色的花枝图案。主门上端是十字架,底子是藏蓝色的。十字架两侧是带翅膀的小天使。上端是两幅蓝底黑色图案,一个是耶稣圣心像,一个是法蒂玛圣母像

第二层是七眼下方上圆窗子。中间三个,两侧各两个。第三次即顶层两侧是两个方形翘檐屋子。

顶端各有小十字架一个。两屋中间是半截伞形屋顶。屋顶下是圣心堂三个字。蓝色的花枝缠绕。伞形屋顶顶端是一个很大的十字架。

我去的时候,圣心堂的大门关着。听说旁边一户人家的一个大妈管理,我就去找了大妈。大妈正在自家的院子里的一个很大铁盆子里洗衣服。听明白我的来意,大妈就放下手中的衣服,领我去了教堂。

教堂里面有两排黄色的椅子,顶端摆放着红封皮的圣经。最后面正中一张铺白色台布的桌子上是一个金属的十字架。十字架的两侧是两座金属烛台。右侧铺黄色桌布的桌子是讲经台,左侧也是一溜铺黄色桌布的桌子,上面摆满了鲜花。靠窗还悬挂了一面白色的小黑板。上书复活期第五日,上主,救你向我们广施慈爱,满足我们对你的期待,啊,肋路亚,禧P105,尼吉生吉。肋路亚,即阿肋路亚。尼吉,藏语晚安的意思。

屋顶顶端就是耶稣圣像了。玫瑰色披风,白色的长袍。

任安守的墓就在教堂的后面。墓碑上书其生卒年月。任安守生于1885,卒于1937。

墓碑由三部分做成。中间是主墓碑。上端是神父本人的头像,大胡子。头像下是一道水泥小隔墙,小隔墙下面是一个小十字架,十字架下书任安守神父之墓几个汉字。最下面是任安守的法文或英文名与生卒年月。

左右两侧一个的小墓碑是任安守的生平简介。墓碑顶端是半圆形的,上端是一个很大的白色十字架。两侧小墓碑顶端是长方形的,一侧顶端放一盆小野花,盆子是白色塑料的,已经有了裂纹。墓碑两侧还有植物的,一侧是一种小叶子的植物,一侧是一种花朵很小的花。

墓碑后面基本都是乱草了。

乱草的再后面正对着的就是碧罗雪山一个著名的垭口。

白汉洛教堂前有一条通往茨中的通道。这条通道从迪麻洛经白汉洛可到澜沧江边的茨中教堂。是当年传教士们的主要通道。由法国神父安德勒开辟。

安德勒神父当时开辟了三条翻越碧罗雪山的人马驿道。

一条是腊咱到维西岩村。这条道应该南线。

一条是白汉洛到永芝。

一条是白汉洛到茨中。沿迪麻洛河北去经新棵、孔雀山垭口、永芝也可到澜沧江边的云岭。

这两条道都是北线。

其实开辟这条道的并非安德勒一人之功。洛克的探险队走的大体也是这条道。即孔雀山垭口、茨中、白汉洛、丙中洛。

洛克的笔记写道:“路很狭窄,在栗树和松树的森林中曲折蜿蜒。宏伟的景象展现在眼前,远处的下方是奔腾的澜沧江,……向东望去耸立着巨大的白马雪山山脉。当我们爬到山顶,立刻融入了落叶的野樱花,红枫,杜鹃林中。小路变得越来越窄,在陡峭的山上几乎看不出是一条路,最后通向了山崖的顶部。海拔高度大约是10050英尺。”

洛克描述的应该就是碧罗雪山的孔雀山垭口。

《沿边志》还记载:民国十四年(公元1925年),法国传教士安德肋还建修了棒打教堂。

棒打教堂即后来的棒当教堂。

我问过阿定大叔,棒当教堂是不是现在的永拉嘎教堂?

大叔未置可否。

从位置判断现在的永拉嘎教堂就是当时的棒打教堂。

永拉嘎属棒当乡,怒语原意是织布的地方。位在碧罗雪山的西侧,怒江的东侧。

永拉嘎天主堂与重丁、秋那桶、白汉洛教堂的主体建筑风格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正面看也是三层,台阶直通二层,一层只有廊柱。

印象最深的是其第二层、第三層的黑白花枝图案。

第二次最下端是三个粉红色隔开的拱形区块,中间是三个圆形黑白图案,一大两小。大圆内是个黑白花瓶图案,四周是黑白火焰花纹与黑白品字形花枝花纹。

两侧是两个黑白色忍冬图案。上端是两个方形黑白花篮。花篮之间十几个拉丁文字母。

第三层是三个粉红色拱形窗,上端是黑白色花枝与天主堂招牌。

永拉嘎教堂最惊异之处是其穹顶大幅人物彩绘。

一侧是十四苦路。另一侧是圣迹图。

圣迹图有一幅是耶稣和若翰。

我曾经看到过几幅关于洗者若翰的油画。

一幅是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画的。马蒂亚斯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大师,生于维尔茨堡,重要作品有《伊森海姆三联祭坛画》,是为伊森海姆的圣安东尼教区教堂绘制的。

此作品正中就是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

左侧有三个人物,圣母玛利亚,白袍,白头巾。扶着圣母的是耶稣的门徒若望,红袍。

圣若望是犹太加利肋亚人,载伯德的儿子,圣长雅各伯的胞弟,以捕鱼为业。也是耶稣十二位宗徒中最年轻的一位。被称为主的爱徒。

跪在耶稣脚下的应该是马达丽娜。

右侧拿着圣经指着耶稣脚下有一只雪白羔羊的就是洗者若翰。

也有说是圣保禄的。

还有一幅作品是个局部,背景是金黄色的。若翰的袍子是墨绿色的,领子与袖口镶着金边。若翰的肤色是古铜色的,骨骼清奇,右面手中是一只小羔羊,左手指向右手中的小羔羊。小羔羊是灰色的。

达·芬奇也有一幅洗者若翰作品的。若翰半裸着一侧的臂膀,手指向上。背景是黑色的,臂膀是肉色的。人物是面带微笑的。

卡拉瓦乔也有一幅洗者若翰作品的。

画面里的人物呈低首沉思状,半裸着上身,肌肉是白色的,左倾,手臂伏在左侧的一个高起的物体上,物体被红色的袍子遮盖着。若翰左手中是一个倾斜的竹棍,右臂伏在被红色袍子遮盖的物体上。

卡拉瓦乔还有一幅涉及若翰的作品。画面中有三个人物,前面一个人物是半躺在地上的。脚旁是一只带角的羊头。

米开朗琪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生于1571年,卒于1610年,意大利画家,1593年到1610年间活跃于罗马、那不勒斯、热那亚、马耳他和西西里。对巴洛克画派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关于默西亚,赵建敏先生有专文做过论述,赵先生认为默西亚就是被敷油者。敷油意味着对其身份的承认和赋予力量。在以色列历史中,司祭们是被敷油,先知们,国王们也是被敷油者。希伯来文的叫法就是默西亚,希腊文的叫法就是基督。

阿定大叔问我,更喜欢哪一座的壁画彩绘?我说从现在恢复的样貌看,应该首推白汉洛天主堂。每一幅彩绘都令人惊异。

论建筑风格之古朴,要算迪麻洛北部的两个小天主堂。

一个叫铺拉天主堂。一个叫桶当天主堂。两座教堂规模都不大,但很古朴。

铺拉天主唐堂在铺拉村,怒语意思是先居者均已过世的地方。据迪麻洛村委会五公里。

铺拉天主堂的左右墙体还是土筑的。正面门厅也是木质的,只是没有白汉洛教堂门厅那繁多的彩绘纹饰。色彩除了木头的深红,局部有几道黄色的菱形窗棂。

桶当教堂位于桶当村,怒语意思为地角边的平地,是迪麻洛村委会最靠北的村子。

桶当教堂,从侧面看,就是一座白色的小房子。墙体是土质的。三个老式方格窗户,窗棂是白色的,窗框是黑色的。顶子是一层薄薄的青色石板。

论里面陈设之古朴,要算茶腊的天主堂。几排暗灰色的长条椅子静静地沐浴在洁净的光里。阿定大叔每个礼拜日都是在这里做礼拜的。

我一直在想阿定大叔沐浴在光里的样子。所谓光应该就是一种巨大的白吧!

耶和华非常偏爱白。

膳长对约瑟说:我在梦中见我头上顶着三筐白饼。

他的眼睛必因酒红润;

他的牙齿必因奶白亮。

他就把手放在怀里,及至抽出来,不料,手长了大麻风,有雪那样白。

而在白汉洛我也曾沐浴这种白里。

在白汉洛我看到一只白色的鹅,一只在教堂白墙外伸长脖子踱着步子的鹅。

白在圣经中代表圣洁,在怒族人心目中代表神。

怒语称鹅为啊。

那么白色的鹅呢?

白色的鹅叫啊开几。

散步呢?

散步叫木洛几。

脖子呢?

脖子叫南给。

伸长脖子呢?

伸长脖子叫南给能仁。

白墙呢?

白墙叫波波久。

白墙外呢?

白墙外叫波波久往。

那天我在白汉洛教堂的白墙外站了很久很久。有一只白色的鹅走了过来。身后是一只刚学会站立的小鹅。羽毛雪白雪白。

责任编辑:赵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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