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雨潇
第三十四章
最后这一句话是若涵说出来的,他实在不想扫了若曦的兴致,加之预料到即将要到来的离别,他就悲不自胜。
黑暗中,眼看着山就在眼前,其实走过去的时候又很远。黑色的风从山丘上席卷而来,卷动着树枝唰唰地响。
若涵本来想就此放弃,但他知道若曦的心里总是向往未知的东西,有意支持她去探寻。
随着他们越走越高,小土屋也越来越远,山路并不好走,草丛中有大块的碎石咯得脚疼。
山也不是很高,但坡地平缓,要爬上去还是要花些时间。快要到山顶的时候,若曦有点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彩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时月亮已经到了最圆最亮的时候,她能够看到月亮中的桂树和月亮边缘随风飘动轻纱似黑色的云,月亮周围有众星环绕。
山坳里,许多蒙古包,点缀在巨大的草地上。从毡布中透出明亮的光线。
若涵的脸庞消瘦俊朗,眉眼深邃,她却觉得格外地美丽。
“涵哥哥,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
他微微地转过头来,看着若曦。
然后再转过头,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将手里的石头扔到很远,像是要扔掉复杂的心情。
“涵哥哥,你上次说你不会让那些人不把我带走,是真的吗?”
“是真的。”
若涵愣了一秒,复又坚定地说道。
若涵心里疼了一下,他的心里有着深深的痛苦,这种痛苦来自于他不知道是否能通过他的努力留住若曦,从而错误地让若曦以为她一定能留下来。他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样子。
若曦听了这些话心里高兴,虽然她并不知道真假,她不由自主地轻启嘴唇唱了起来:
“碧碧青草叶,
暖阳融白雪,
抽出新芽儿呐,
来年又逢春。”
若涵也唱道:
“圆圆盘儿月,
树梢低低垂,
天边的牧羊人儿啊,
赶快把家归!”
之后若曦再接着唱了下去,她唱的很长很长,很多很多,她越唱越好,
她的声音清脆而又温暖,让冰冷的心恢复了温度;又像是小溪流过山石一样叮咚,流过了内心幽静处,只能倾耳聆听,静静感受;又像是细细密密柔软的五彩的丝线,一针一针地织成了一匹岁月的锦绣,在锦绣中,能看到了一个更远的世界;这歌声时而如风,拂过山间的灌木丛;时而如燕,穿过盛开着大片风信子的原野,时而如水,囤积在进狭长的山谷中,在山丘中突击,流过层层夜幕,流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涵哥哥,我唱的好听吗?
“嗯,好听!”
他点了点头。
“我好像在梦里听到过。”
“那以后,我经常来这里唱歌给你听好吗?
你若是听到了,就回答我一声。
你若是听到了,你就不会迷路。
你若是听到了,你就能循着歌声找到我了。
你若是听到了,就可以枕着我的歌声安心地入睡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
若涵心里在想,以后是多久,怕是以后就是再没有以后了。
那天晚上,若涵帮她捉了很多只萤火虫,她的头发上沾满了草屑,鼻子上也沾上了泥土,像一只在草丛里钻出来的小灰鼠。
若曦将每一只萤火虫都装到了瓶子里,在瓶口罩上一层纱布,用细小的麻绳系住,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透过漂亮的玻璃瓶身,萤火虫拖着尾巴在里面飞舞,像是一盏明亮的灯。此时,月亮已经完全拂去了阴沉的面容,在夜空中完整地展现她圣洁的光彩。
她对满月异常的喜爱,但还有另外一种物种,也会在满月的时候,迸发出莫名的伤情。它们常常会对着满月长啸。
凄婉的长啸让若涵心里感到不安。
“我们早点回去吧,要是遇到了狼会有很大的麻烦。”
“嗯,有道理,但是有我在啊!”
“我把它们全部打跑啦!”
“你真的有那么厉害?”
“当然!”
让若曦没有料到的是,很快,果然有东西在远处的树丛中簌簌地窜了过来。
若曦一下子慌了神,两只手死死的牵住他的手腕,刚才誓死要和狼抗争到底的雄心壮志一瞬间无处可寻。
要是此时洛忧在这里就好了,它最勇敢,它一定可以帮她和涵哥哥度过危险。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洛忧早已经不在了。
四只绿眼睛在黑夜里射出幽蓝幽蓝的光芒。这两只体型比狗略大的动物,经过了一个食物匮乏的冬季饥饿难耐,它们将两只前爪分开,微微弯下身体,将全身的重量集中在前爪上,后腿的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跃起进攻。
若涵心想,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是很容易摆脱目前的困境,只是现在多了若曦,难免不分散他的精力。
他慢慢将右手按住腰间的短刀,左手护着若曦。
银色的匕首慢慢地从刀鞘滑了出来,刀刃和月光相映,寒光闪闪。
“你在这里别动,我一个人对付就行了,记住了!”他对若曦镇定地说道。
“嗯!你小心一点。”
因为他知道,若曦此时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如果冒进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
这种具有智慧的野兽也不敢轻动,彼此估量着实力,寻找着进攻的路线,就这样僵持了一会,一只狼主动发起进攻。
扑了上来,若涵将若曦推到一侧,闪身避过。
他再往左侧虚闪了一下,狼果然被引向左边。
它在空中翻转起来,用尖牙去咬若涵的手腕。
以若涵對狼的了解,料到它会这样,快速缩回手,将匕首换到另一只手上,抓住机会迅速准确地将匕首刺入了狼头。
当狼醒悟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然被骗。
若涵紧紧地握着匕首没有立即将拔出来,这样以便于他可以控制住狼,狼还没有立即死去,两只前爪胡乱地扑腾着,狼爪将山坡上的泥土刨了两个大大的坑,硕大的眼珠子中,幽蓝幽蓝的光芒逐渐暗了下去。
狼的眼角有泪,长长的嚎叫了几声之后,只剩下呜呜地闷哼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黑色的血从匕首的柄上簌簌地涌出来,已经渗透了一片山坡,受伤的狼,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没有了动静。
这个时候,另一只狼扑了上来,他果断地抽出狼头的匕首,可没想到若曦会突然拿着根树枝耀武扬威地朝这只狼劈去。
也许她觉得是时候兑现刚刚所作的夸口,但她没有和狼搏斗的经验,动作远远没有狼敏捷。只见那只狼闪过树枝,跳到若曦背后,然后扑了上去,若曦刚知道扑了个空,马上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的爪子搭到自己的肩膀上。
若涵惊慌地大声叫道:“若曦,千万别回头啊!”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回头,就会被狼咬住颈部动脉,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再无回天之力。
若曦听到了若涵说的话,还是不太理解,慌乱之中果然回过头来。
若涵情急之中,顾不得安危已经扑了上去,将狼的身体从她的肩膀上拽了下来,还好只是长袍被撕破了一块,狼受到阻碍愤怒地转过头朝若涵咬去。
若涵用力地卡住狼的脖子,丝毫不敢松开,他抱着狼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手臂已经被狼爪抓伤。
他忍着疼痛任由狼爪抓到他身上,身上的长袍已经被撕碎,但两只手还是像铁钳一样卡住狼的脖子,让它不能呼吸,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
他没料到这只野兽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同时狼也没料到,眼前的对手有这么坚韧的意志。
狼拼命地做最后一搏,它甩着尖利的牙齿在他的胳膊间挥来挥去,狼爪也在他的胸前肆意地抓扯,他的胸膛也被被抓出了一条条血痕,往外突突地冒着血珠。
狼爪抓扯的力气越来越小。
若曦才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觉得脖子后面冒起了一层冷汗。
她看见若涵撑得很难受,想要上前去帮他。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帮,才刚靠近一步,就被若涵的声音喝住。
“不要过来,快跑!”
她的眼泪在那一刻都不知道是怎么流出来的,原来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没有想到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却有人这样地护着自己。
这个时候,最糟糕的不是若涵被狼爪抓伤,也不是若曦受到了惊吓,而是若涵看到周围多了很多双闪着绿芒的眼睛朝这边移了过来。刚刚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现在几乎完全没有希望了。
此时月亮再次不合时宜地拉上了他黑色的纱幔,睡在了死神的怀抱。
“你快走啊!下山去找阿爸。”若涵大声地吼叫着。
“我不走,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吶。”
远处的危险已经一步一步逼近,若曦还在原地不肯走,若涵便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到底走不走,你要是不走,我马上就让狼咬死,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了。”
第三十五章
其实若涵心里明白,若曦此时走不走都不能再见到他了。不走,只是白白多送上一条命。
“好,我走!我走还不好吗?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着我啊!我去找人来帮你。”
此时顾青杨正在屋里坐立不安,心里责怪着若涵和若曦不给他打个招呼就不见了。他将屋里屋外的灯都点燃了,深怕若涵他们回来看不见路。
见到若曦的时候,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身上蓝底白花的长袍已经被撕破了好几个洞。
若曦吓得半天提不起来一口气,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不停地哭。
后来只是颤颤微微地说出了一个字,狼~~狼~~狼,很多很多的狼。
当她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之后,顾青杨已经点着火把,拿着长刀朝着她指的地方走远了。
她便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奇怪的是,当他们爬到之前的那块山地上去地时候,狼群已经不见了。顾青杨预感到自己已经来迟了,他们在草丛中发现了若涵的身体,血淋淋地不堪入目,他双眼紧闭脸型肿胀扭曲。
附近有黑色的狼血,和被肢解的狼腿。
顾青杨仿佛能看见在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的一场搏斗。
此时,若涵俊朗的脸庞已经被血液污染地不成样子,衣服被狼牙撕裂,身上多处受伤,他一只手捂着颈部的动脉,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若曦心爱的萤火虫灯。
顾青杨用力地掰开若涵的手指,扔掉了他手中的萤火虫灯,心痛地说不出话来。
“涵哥哥,是我害了你,是我任性,是我蠢,是我不计后果的折腾,但你为什么不等我?你醒醒啊!你不是说好了要等我回来的吗?你为什么不遵守约定?”
若曦整个身体趴在若涵的身上。她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再怕一个人走夜路,不再怕被任何一个人遗弃,不再怕被任何一个人赶出家门,不再怕一个人生活。但是她错了,她还是会怕,怕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怕有一天再也不见。
顾青杨一滴眼泪也没掉,他知道已经救不活了,仿佛如早已经超脱于生死一般地异常平静。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衣,搭在若涵的身上,将他用力地抱起来,贴着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到自己的温暖。
这个时候他没有悲喜,只有思想的虚空和轻飘飘的身体跌入黑色的深潭,他就这样抱着若涵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鱼鳔一样的心脏上,脆生生地疼。
谁都没有想到,抱在他怀里的若涵突然发出了声音。
“我好疼。”
顾青杨喜出望外,若涵竟然还能说话,刚刚竟然只是短暂地休克了过去。
他是个坚强的小伙子,之前再痛都不会叫出一声,现在居然自己说痛。
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连忙加快了脚步。
若曦也破涕为笑。
原来,若涵在与狼群搏斗的過程中,刺杀了一只头狼。他便将头狼的血涂抹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将头狼的尸体分解了,丢向较远的狼群。群狼胆怯,便慢慢地散开了,但其实他身上已经多处受伤,流血已经很多,凭借着生命强大的意志支撑到了最后。
月隐云深,好像快要下起雨来。
顾青杨让若曦留在家里,自己骑车送若涵去县城的医院。
但她一定要等着若涵回来。
后来困意越来越重,她只睡了一小会便从梦中惊醒。
第二天若涵被送回来的时候,仍然还在沉沉地睡着。
她迎出去察看若涵的伤势。阿爸将若涵放在床上,示意她不要吵闹,便出去找草药去了。
若涵满身都缠着纱布,像是一只被层层包裹的白色粽子,他嘴唇发白,但鼻梁依然那么挺拔笔直,金色的阳光在鼻翼的一侧止了步,倒影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阴影,阴影里有白色的绒毛生长,散发着年轻生命的活力和朝气。
若涵睡的沉静,她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但是却忍不住地用手去抚过若涵高高的眉骨,抚过那些被狼噬咬过的伤痕,一寸一寸像是抚过她自己最柔软的心灵。
这个时候他脸部肌肉抖动了几下,忽然之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连忙缩回了手来。
“你醒了吗?”
若涵动了动脑袋,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神情机械而又痛苦。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若涵的眼角含着笑意,温柔地说道:“怎么会,我的命大着呢,我们的承诺还不会失效。”
她破涕为笑。
“真的吗?”
若涵还是虚弱地动了动脑袋。
“真的!”
“给我倒杯水吧!”
若曦连忙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喝下了半杯之后,他恢复了一些神采。这个时候,他才仔细地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周围有五颜六色一串一串的千纸鹤在随着晨风摆动,摇曳着阳光的碎影。
若涵知道这是若曦为了给自己祈求而折的,又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从袖口中露了出来,上面有点点的血迹。
“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怕自己会睡着,所以......”
因为受伤,若涵每天都只能躺在炕上,让顾青杨或者是若曦给他盛来饭喂他吃,连喝药也感到伤口被扯着疼。
在家养伤的那一些日子过得格外地漫长,并且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有一件事情让他异常压抑和烦闷,因为他答应过若曦,一定不会让她离开的,真的能做到吗?
差不多过去了半个多月,这天是星期天,若涵觉得伤口不很疼了,身体里有了多余的力气,便走到顾青杨的房间里去,药罐子在炉子上突突地冒着水泡,中草药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屋子里一片迷蒙。
“能起床了?自己把药盛来喝了吧!”
顾青杨坐在一个矮凳上看着怀表计算着时间。
他没有去盛药,而是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阿爸,我想和你说个事。”若涵心里有些急切和痛苦。
“什么事?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顾青杨转过头来,继续拨弄着手上的怀表。
“等不了了!”
顾青杨转过头来,眼神里有一丝惊恐和诧异。
“什么等不了了?”
“我们真的没办法留下若曦吗?”
“怎么留住?”
“如果家里的经济支撑不了,我可以退学。就算我不上学,也要让她好好上学,虽然她现在成绩并不好,但我相信她会努力的。我现在也能做很多家务,可以帮你分担很多压力,我甚至可以去省城打工,工作压力再大也会坚强地忍受,这样我就可以节省下来一部分钱,供她上学,只要她以后的人生能过的幸福快乐。如果那天来的人要强行带走若曦,我愿意拼死留下她。”
他的神情中有一丝隐忍和痛苦。
顾青杨听完儿子说完这一番话,在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眼前的若涵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若涵越来越像他了。他们都将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的肩上扛,把所有的痛苦都埋藏在自己心里去消化。
他既希望若涵也变成他自己的样子,又不希望看到若涵变成自己的样子。
他收起手中的怀表,上面黄铜的漆面已经被他摩挲得很光滑了,炉子里的火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光在他脸上跳动。
“你还小,有一腔热血,可以不怕现实的伤痛和残酷,但命运就是这样,你改变不了。”
青杨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一定在想,我们为什么不留住若曦,我们为什么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争,你甚至会觉得我不配做你的阿爸,因为我太懦弱,但是你不知道什么是我们努力能够做到的,什么是就算我们努力也不能够做到的。”
“若曦虽然挪个地方,刚开始很难适应,她像一株顽强的风信子,也许能接受到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她的身世是受上天宠爱的,应该属于更大的世界。”
“一廂情愿的挽留不是顺应命运的做法。”
若涵摇摇头。
我从不相信命运,只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顾青杨再次抬起眼睛,惊异地看着若涵。
“那你说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我了解若曦,她想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尽最大的努力留住她,这就是对。如果我们分明知道她想选择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而不顾她心里的感受将她让给别人,这就是错。”
顾青杨冷笑了一声。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对错,你只是被淹没在了语言逻辑的漩涡里。”
若涵有点似懂非懂,顾青杨也不再说什么。
他走进屋子,仿佛记起了什么,重新将他亲手为若曦准备将要去县里上中学用来装生活用品的木箱子拿出来,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那是雕完一株美丽的风信子。
他取出木屑堆里的凿子,在洁白的木箱上继续雕着。一丝叶脉,一朵花瓣,都用心雕刻。
老旧的窗框之间有很脏的玻璃,但阳光总是干净的,她们极力穿透它,映成了不同的形状,在小土屋内跳跃。
第三十六章
他的手微微地移动着,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时间在那一抹阳光里被抽成真空。
若涵很惊讶于为什么他能够将一朵风信子花雕得这么逼真,每一丝叶脉都栩栩如生,在那一刻,他的心里应该是静如死水和没有波澜的。
“她都要走了,你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若涵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顾青杨被问的愣住了,停住了手中的活,眉头间紧锁住痛苦。
“对呀,她是要走的啊!她不能和若涵一起去镇上的中学上学的啊!我怎么忘了呢,大城市上学不需要木箱子啊!她们那里有更高档的材料,轻便又好看,只要有钱,什么都买的到,不需要这么老土的东西了。我还做这些有什么用?不需要了,不需要了!”
“阿爸,求你最后再争取一下吧!”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若涵,放下手中的凿子,抖了抖身上的木屑扶起他,然后独自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屋里。
窗外的风信子花朵在微风中散发着芳香,香味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晚上,若曦仍然和若涵一起去外面看星星。若涵身上有伤,不能大动,只是静静地在草坪上或坐或躺。
月色很美,将夜空清洗地格外明亮,在若涵的心中不知道这样和谐的夜晚还能持续多久,每个人都愿意在这样的夜晚将自己的心思展开来,静静地摩挲。
若涵拿出碧绿的短笛吹曲子,笛声悠扬,软软地飘了很远,若曦的思想也跟随着悠扬的笛声飘到了很远。
在梦里,她骑上了一匹高头俊美的马,奔驰在广阔的原野上。草原像一条彩色的长毯,野花沾染着雨后的嫩香,扑鼻而来。风信子的花瓣落满了她的头发,她看见了夕阳和彩虹,看见了若涵的笑脸,听见了自己内心银玲般的笑声。
第二天,顾青杨很早又去了镇里,他这一生很少求人,这一次在查干的办公室,却说出了将近于祈求的话。
“查干大哥,这一次不得不向你开口了,人的一生不但要为自己而活,还要为别人而活,逃避容易,面对难。我知道你在系统内多多少少还有点关系,认识这么多年了,请你这一次一定要帮帮我!”
“若曦本人是极不愿意被带走的,我的孩子也向我请求,我实在忍心不下。人活了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点感情和责任,我不愿意做一个狠心的人,也不愿意做一个狠心的父亲。”
顾青杨的话说的很慢很低沉,仿佛竭力压制着他的自尊。
查干不停地拍着额头,在办公室里绕着圈子,焦躁和痛苦的表情爬满脸庞,他地竭力思索着,不停地叹气。
他终于停下来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无望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忽然间大叫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我的远房表姐夫是市委秘书,找他去说句话应该管用。”
顾青杨听到这里,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照你这么说,事情是有希望了。”
查干的身体肥胖,一激动起来就是满脸的汗水。
顾青杨立即递给查干手帕,让他擦擦额头上的水珠。
“事不宜迟,据说他这两天正好在这一片视察,我帮你们约一下。老顾,马上要吃中午饭了,你先别走,我去给表姐夫打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时间?”
顾青杨坐在查干的办公室里不停地搓着手,仿佛看到一丝光明般,内心有一些难以掩饰的急切和高兴。
一刻钟的时候,查干回来了,告诉他事情说的差不多了。
在教育局的食堂里,查干和顾青杨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这一位神秘的大领导。
表姐夫只带了两个随从,按顺序坐好后,顾青杨没敢贸然说话,一切都看查干的脸色。
“这是顾青杨顾老师。”
“哦,早有耳闻,有幸一见。”
“是这样的,老师现在有一女......”
等了好久,查干终于把整件事情描述完整,顾青杨还基本满意。
表姐夫神态轩逸,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随后渐渐地舒展开来。
“我看问题不是大。”
听见姐夫说出这一句话,这个时候,顾青杨才敢端着自己的酒碗一上前说道:“还请领导上一下心。”
“什么领导,说领导就见外了。你是查干的同事,就叫我一声大哥。”
“好,大哥。”
“第一次见面,干了这碗。”
表姐夫指着面前的酒碗。
顾青杨酒量不大,有一丝窘迫,但看见领导脸上渐渐有一些不快,又看了看查干期待的表情,还是硬着头皮喝干了碗里的酒。
这时候,表姐夫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我就说嘛,还是有量的,喝了这碗事情就好办了嘛。”
“是啊,是啊!”查干附和道。
那天顧青杨有些醉意,回来之后特别高兴,还没有将事情的结果告诉顾若涵,但总算舒展开了终日拧结的眉头,此外,第二天,他还准备好了一些礼物送去查干那里,查干也收了他的礼物,满心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成了。
表姐夫信心满满,回到机关以后,找了个好空当去和书记说起这事。当说到事情详细原委及馠树集团的时候,立即就被书记劈头说了一顿,还警告他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小心犯错误,吓得表姐夫赶快噤声。
出办公室以后,姐夫在洗手间给查干拨了一个电话。
“查干,顾老师的事情告吹吧!”
“已是无能为力了。”
“啊......?”
查干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对方已经挂断了电弧。
这次是查干主动登门拜访,若曦若涵都不在家,顾青杨赶紧迎了出去。
“查干大哥,事情成了?”
“哼!”
“成什么?吹了。”
“我看这姐夫也是五迷三道的。”
“顾老师,实在对不起了。”
“啊,你说什么?”
顾青杨感觉脑袋发昏,太阳穴疼痛。
虽然遭遇到了情感上的巨大落差,但也很快冷静下来。
“算了吧,查干大哥,别太自责了吧!我知道你尽力了。”
查干走后,顾青杨思索着这个事情还是要他去和马芊陌谈判一次。
那达慕大酒店是县里的唯一一座有星级大酒店。
他走到门口,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整理了一下说辞,在侍从的指引,从旋转门进去,巨大的大理石地板被擦洗得光洁如新,可以照得見人的影子。上了五楼,宽阔的走廊内,绒质的地毯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孔灯的光打在金色的墙纸上,耀得人目眩神秘。
在马芊陌的房间里,马芊陌让他在茶几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她坐在另一面和顾青杨相对而坐。
王安和几个随从在旁边伺立,不时侧过头交头接耳,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很久之后,顾青杨才抬起头来,动了动嘴唇。
“那个,我说,若曦的事真的就没有再商量了吗?”
他声音不大,带有几分恳请。
“顾老师,我以为你今天来,是让我去你那领人的,没成想到是来和我谈条件的啊。如果是这样我就真的不应该让你进来。你上次和我说,给你一个月时间,现在一个月已经过去了,我从成都飞到这里,不是天天没事来就来跟你纠缠。”
“不是的,曹娟,看在我们曾经认识的份上,请你理解一下。你知道,若曦是不愿意跟你们走的。”
马芊陌身体颤了一下,像是忽然间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这种力量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地方。眼睛露出有些惊恐的神色。
曹娟这个名字,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边,十几年没有人提过了,她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个名字,只在记忆的深处响起,那么陌生。
“这里没有曹娟,只有马芊陌。”
她开始有些激动。
“顾青杨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这么多年没见了,年龄增长了不少,见识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他并没有在意她的羞辱和嘲笑,总觉得再怎么冷酷的人都是有感情的,丝毫不介意他的天真是多么的让人贻笑大方,他认为天真总比狠毒要好一些,他知道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价值取向,他对自己的价值观深信不疑。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毕竟孩子的成长是很大的事情。”
“没什么考虑不考虑的,我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马伊罕是马芊笠的女儿,是馠树集团创始人马馠树的孙女,我是馠树集团事业的代理人,我必须带走伊罕。”
“至于你,顾青杨,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拿二十万的抚养费,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好好地和你儿子过完下半辈子。”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留住顾若曦,下半辈子就过不下去了?”
顾青杨的脸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他感受到了赤裸裸的威胁。
“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样强行带走伊罕,又何必这样呢!”
顾青杨气势渐弱,但他还是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极力和她争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