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尔克·舒比格
妈妈正在翻译一本小说,她把它从法文译成德文,她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寻求适合的字。譬如说,她在厨房全神贯注地倾听,如果在那里她听不到想要的字,她就再走到别的房间。常常她就只是站着发呆,她大概忘了自己,也忘了她要找的字,她站着不动就像一个静止的钟,“孤立无援”这个成语是不是很适合形容她?
有一次我问她我的灵魂在哪里,她说:“就在你的眼睛里。”
“灵魂是看不见的。”我说。
她肯定地说:“但是在你身上我看得见,刚刚你说‘看不见的的时候,灵魂就在你嘴角上。”
“那你的灵魂呢?”我问。
“跟你一样,当你看着我,跟我说话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如果我想象灵魂是在我的胸膛里面,我会觉得比较自在,这样我也比较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妈妈对灵魂懂得一定不少,但是我还是想听听爸爸怎么说。我问他,他的灵魂在哪里。他说:“不知道。它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接着他问妹妹,“我的灵魂在哪里?”
她说:“我没有拿走,真的,我没说谎。”
爸爸和妈妈的想法一样,他们认为灵魂会漫游,是飘忽不定的,它有时会躲藏起来,有时又会突然出现。
妈妈要出去一个小时。她说:“说了太多话,我要出去走走。”
尤蒂像皮革做的,她的灵魂也是。她还不算老,但是也不再年轻。她常穿一条宽宽的裙子,每当她走路的时候,裙子就会在她身上摇摆。她走路的样子非常配合裙子的摇摆。除此之外,她说话时所用的字眼,我和妹妹常常搞不懂,譬如说,她不问:“你们好吗?”却说:“嗨!小小孩,你们最近在做些什么?”她指的当然是我和安妮。
真正的老人不像尤蒂这样,他们是除了大人、小孩子以外的第三种人。我们在火车上看到过一个老太太,她打不开她大衣的第一颗纽扣——也就是下巴下的那一颗。她试了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九次,十次……她的手不断颤抖,我们都很好奇,那她在家里是怎么把紐扣扣上的。
老人会把他们会的,还有原本知道的,慢慢忘记。他们先是把名字搞错,最后他们会连人都弄不清楚。要是有什么东西他们没办法弄好,他们就会腼腆地笑,因为他们觉得丢脸,但是他们会继续试,有时候他们会成功,有时候他们还是会失败。
有时候你可能会以为老人们很讨厌你,其实他们有时候只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因为他们正在担心别的事。譬如说,窗户卡住了,水管不通啦。这是爸爸的看法。有时候他是对的,但是并不是每次都这样,有时候那些老人真的满怀仇恨,有时候就只是因为一个苹果,要是他们还能跑得快,他们铁定会宰了那个偷摘树上苹果的人。
他们会越来越没办法应付生活,就连躺平也有困难,更不用说尿尿。
老人总希望医生无论如何能把他们再医好。至于爷爷,他到目前为止还很健康,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应该趁现在赶快再爱他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