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拉：世俗社会的起点

马剑

凯末尔的陵墓

耳熟能详的国家中，安卡拉算得上是最不知名的首都之一了，来到土耳其之前，我几乎没有听说过这座城市，直到别人提醒我伊斯坦布尔并非是土耳其的首都，才注意到这个国家的心脏竟在偏居一隅的安卡拉。

土耳其的铁路并不发达，最便捷的出行方式是乘坐大巴，几乎每十几分钟就会有一辆从伊斯坦布尔开往安卡拉的大巴，夜车是最好的选择，其舒适度完全可以媲美飞机，只需一宿就可以聆听到这个国家的心跳声。

安卡拉给人的最初印象确实不太像一个首都，也难怪无人愿意提起它，平淡无奇的街道，缺少鲜明特点的高楼，能成为土耳其首都完全是一个意外，意外得连它自己也没做好准备。

“一战”结束后，昔日横跨亚非欧的奥斯曼帝国即将被协约国瓜分殆尽之时，凯末尔以一己之力，带领人民完成了土耳其独立，这时发现，原本处于国家心脏位置的首都伊斯坦布尔已经毗邻国界，大有天子守国门之势。面对西方列强随时可能再次来犯的威胁，同时为了减少改革中旧势力的阻力和更好地掌控全国各地，迁都成了必然选择，位于土耳其中部偏西的安纳托利亚半岛的安卡拉成了当时最适合的选址。

成为首都之前，安卡拉规模并不大，居民只有数万人，如今已经发展成土耳其的第二大城市，人口達到五百多万。也许是四百公里外的伊斯坦布尔太过锋芒，又或许是这里的历史太过平淡，即便拥有首都的名号及庞大的城市体量，它还是显得默默无闻。

缺乏魅力的安卡拉，并非毫无特点，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总可以看到凯末尔的身影……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街道，商店、旅馆里总会看到他的画像，他的雕像更是随时会出现在你的眼前，整座城市，凯末尔几乎无处不在。而这种存在感最极致的表现，莫过于他的陵墓。

陵墓坐落在市中心不远的一座小山上，通往陵墓有一条几百米长的大道，两边是几十座石狮雕像。据说狮子是这片土地先民赫梯人权力的象征，代表土耳其民族的力量。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庭院，四周是柱廊通道，庭院左面是凯末尔的陵墓，米黄色大理石建造的陵墓很像希腊雅典的神庙，陵墓前有高耸的台阶，让它显得气势恢弘，不由得让站在墓前的人们肃然起敬。对于当地人而言，来到这里无疑像是在朝圣，人们神情肃穆，有少女手捧鲜花，有老人举着凯末尔的画像，对不了解那段历史的人而言很难体会到凯末尔对这个国家的分量。

凯末尔出生在萨洛尼卡，当时这里还属于奥斯曼帝国，如今已是希腊境内。欧洲对于凯末尔的影响无疑是最重要的，在他掌握国家政权后开始大力推行西方制度，并将整个社会推向了世俗化。在他看来，当时的社会有许多生活方式太过宗教化且不够进步，与现代民主制度相矛盾，若想土耳其实现现代化，必须倡导世俗化和全面西化。拥有民族英雄光环和一支对其绝对服从军队的凯末尔开始在社会各个方面，以西方为蓝本进行一系列强力的改革，且成果显著，在人们心中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现代土耳其之父”。

陵墓的右边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博物馆，里面展示了凯末尔的纪念物、个人物品，还有他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和学校的仿制品，同时通过壁画、照片和实物，甚至光影模拟，对土耳其独立战争、共和国成立和日后改革进行了翔实呈现，尽可能向人们展现着那段重要的历史。

站在陵墓旁可以眺望安卡拉的新城区，与伊斯坦布尔浓浓的奥斯曼风情不同，新城的建筑大多以欧式风格为主，像是移植而来的欧洲小镇。推进西化改革，安卡拉无疑是凯末尔最好的一块试验田，这里没有历史的包袱，又毗邻政治中心，更容易践行他的政治理想。

如果要想在这里感受土耳其的原汁原味，恐怕还要去老城区走一趟。老城区中最古老，也最具代表性的建筑是乌鲁斯古堡，这座建于公元9世纪拜占廷帝国时期的古堡至今依旧保存完好。说是古堡，但比起土耳其那些动辄几千年历史的古城，这座古堡显得太过年轻。

从古堡远眺老城

乌鲁斯古堡里正在跳舞的年轻人

库卡特皮清真手里正在做祈祷的人们。

古堡同样位于一座山坡上，爬上来，还是费了不小的力气，当地人依然居住生活在古堡之中，他们在这里过着传统的土耳其乡村生活。主道石板路旁的房子像是刚刚被修缮过，但只要随意穿入一条窄窄的小巷，破旧的石泥混制的老房便会出现在眼前，显然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并不富裕。对安卡拉而言，这是仅有的一座可以让游客到访的古迹，但听当地人讲，在修与不修上，也产生过很大的分歧，很多人担心新修复的古堡会丧失其摇摇欲坠的特色所赋予的魅力。

古堡城墙上的石料新旧不一，有些石料上刻着图案或是颠倒的字母，想必是从更加久远的城墙移植过来的。爬到古堡顶端，可以尽情俯瞰安卡拉的老城。老城远处高楼林立，近处低矮的屋顶几乎是清一色的红，让穿插其间的清真寺颇为显眼。此时，被一旁的音乐声吸引，一群年轻人在城墙下的空场上又唱又跳。看得出他们是本地大学生，安卡拉除了是首都，也是土耳其高校云集之地，众多高校让这里充满了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几个女大学生和男同学们站成一排，跳着当地特色的舞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除了两三个女同学戴着头巾外，其余的女孩子毫不吝啬地向人们展示着她们的秀发。

古堡旁的山脚下是安纳托利亚文明史博物馆，参观的人并不多，博物馆里展示了土耳其不同时代的古代文明，由于太多文明曾在这里交替、融汇，让初来乍到者很容易一头雾水。博物馆收藏了安纳托利亚几乎所有重要考古遗址中的文物，尽力向人们梳理出复杂的土耳其古代史，其藏品之丰富，大大超出我的预期，让人惊叹这片土地的文化如此厚重。

返回旅馆的路上经过库卡特皮清真寺，它是安卡拉的象征，也是全世界最大的清真寺之一。不过看上去它并不古老，只是按照过去的建筑风格而建，外部由四个高耸的尖塔合围而成，白色为底，加以蓝色点缀装饰，在天空映衬下颇有气势。内部空间极为开阔，且装饰精细，置身其中，感觉少了伊斯坦布尔蓝色清真寺的游人如织，多了一份本该就有的宁静。

下午四点左右，大概是祈祷的时间到了。陆续从外面进来一百多人，但在偌大的祈祷大厅里，显得有些稀松。众人站成一排，在一名领拜人的带领下面壁祷告，悠扬的祷告声，在大厅中回荡。坐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我静静感受着，虽听不懂祈祷内容，但透过每个人的脸看得出他们发自内心的虔诚，再嘈杂纷乱的内心，此刻也能感受到一丝的平静与祥和。

相对于热闹的伊斯坦布尔，安卡拉显得清静得多，这里更像一个脱去华丽外套，更为生活化的土耳其，处处洋溢着生活的气息与文化的传承。凯末尔曾说过，我终归于尘土，而共和国却将永存。如今的安卡拉，恐怕就是他最想看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