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小
娃娃,从童年到成年一直陪伴着我们,像一个睡不醒的梦。可娃娃的“灵魂”,不是人人都能看到。有一位朱伯伯,正亲手把看不见的“灵魂”,一针一针补回来。
朱伯明,74岁,“玩偶医生”。大概是骨子里流淌着老上海人的亲切,大家总习惯喊他“朱伯伯”。十几年前退休后,便开始钻研毛绒玩具的修补。
“娃娃旧了破了,买一个新的不就可以,为什么非得花上几只娃娃的钱‘修复如旧’呢?”作为“玩偶医生”,朱伯伯曾经也有同样的困惑。
直到2017年,他遇到自己的第一位“病人”:棕色小熊。一位女孩带着小熊找到朱伯伯,她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要小熊回到我4岁时第一次见它的模样。”需求听起来简单,却也模糊。从4岁那年起,女孩带着小熊“走南闯北”,去哪里都会把它带在身边,一刻不离。女孩习惯在入睡前抚摸小熊背部,导致大片毛绒脱落,身体严重变形。“如今小熊生病了,我不能不管它。”
朱伯伯心里清楚,要想“治愈”小熊,仅仅修补毛绒是不够的。重返童年时第一次遇到小熊时的情感影像,才是这场“修旧如旧”的终极使命。
“听他们的故事,你就能明白修补的意义,为他们留住一段记忆。”那是朱伯伯第一次意识到,娃娃并不仅仅是“娃娃”。
几年来,上门“就诊”的娃娃大多是十几年甚至30年以上的老物件,而找回“娃娃的灵魂”,重返记忆深处,是每个客人的共同诉求。曾经有一位32岁的程序员找朱伯伯修复玩偶,因为年代久远导致玩偶身体状况并不乐观。站在朱伯伯面前,程序员抱住玩偶崩溃大哭:“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为什么不说话?!”
那一刻,令从前并不理解这份“特殊情感”的朱伯伯,第一次掉了眼泪。“一个成年人对娃娃竟然有这么深的感情,我特别感动。”在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下,娃娃是这位程序员“爸爸”唯一的精神依托,除了枕边不会说话的它,再无人消解男人的苦 闷。
每天的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是一天中光照最好的时间,同样也是朱伯伯最忙碌的时间。他戴着眼镜伏案在工作台前,6—12个小时不停歇,其间,身体一直保持着躬身45度的姿势,忙到没有起身喝茶的时间。
“修复的时候我都会一修到底,一旦停下来,娃娃的模样就会有变化。”每隔1个小时,朱伯伯就会拿起手机拍摄修复进度,只为让远方的主人们安心。
02 有性格的玩偶
“有感情了,我才动手。”为娃娃“手术”,与医院手术室并无区别。小小的“手术台”前备好全套医用手术工具,镊子、针线、剪刀等。朱伯伯说,小心地开口和缝合,是对每一位“病患”的基本尊重。常常是主人在一旁心疼地叮嘱:“伯伯,您轻点,您轻点。”对他们来说,娃娃和人一样怕疼、怕冷,也会感 冒。
如今,朱伯伯的“玩偶医院”名声在外,每天都收到从全国各地坐飞机过来的玩偶上门“问诊”。可是为不会开口说话的“病人”治病,并不如预期的轻 松。
一个月“治疗”两位“病患”,对朱伯伯来说已经是极限。从清洗、配料、编织、做旧,每个娃娃的神态、性格、手感必须保证丝毫不差。在5倍放大镜下植绒、修剪,一针一线调整玩具的凹凸和毛绒。一套工序下来,几乎每只娃娃都需要漫长的工期打底。“30岁的玩偶,就是要用30年前的线料。”曾经为修复一只布偶脑袋耗费整整4个月,他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跑遍上海所有绒线市场。有一次为了娃娃的眼睛,朱伯伯整整调了三天三夜……
长久工作后,朱伯伯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太太开始担心他的身体:“一修娃娃就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腰背怎么受得了!”他听不进唠叨:“有东西给我修,我才开心。”其实他心里门儿清,身边没有玩偶陪伴的主人们正在失眠。
03 北京中医医生的41岁小熊 “康复出院”
成立“玩偶医院”以来,朱伯伯手里总计修复了500多个玩偶,找上他的客人,上到成家生娃,下到乳臭未干;从医生到古建筑研究员,从科学家到北大诗人,他的微信聊天框里,“躺着”主人们起起伏伏的人生。有30年前还未去世的父亲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从缅甸带回的芭比娃娃;有陪着男孩走过欧洲10多个国家,度过孤独留学时光的小乌龟;有陪着曾经两次自杀未遂的抑郁症女孩走出困境的娃娃;还有一只27岁的“小老虎”,在陪伴了心血管医生27载之后,继续陪伴着她刚出生的宝宝,这场漫长的接力,由“小老虎”来完成……童年时家庭缺失的陪伴,在娃娃们身上得到了最大的守护。
“每个娃娃都有它背后的故事,悲伤的故事占多数。”朱伯伯常常看着娃娃们,就红了眼眶。
有一只41岁的金色“小熊”,是朱伯伯修复过的年纪最长的玩偶。小熊的主人张女士找上朱伯伯求助,含泪说起自己和小熊的故事。张女士的眼睛从小先天性弱视加散光,没办法跳皮筋、玩游戏,别人朝她挥手也“熟视无睹”。隔壁小孩并不愿意和她一起玩,甚至还有些“怕”她。
“小熊就像一束光,弥补了我童年的缺失。”孤单的童年,只有小熊和姐姐一直陪伴着她。她每天都会和小熊说说话,蹭蹭鼻子。十几年前姐姐定居美国,姐妹俩几年都见不上一面。如今40岁高龄的小熊,鼻子已经被磨平,而姐姐的兔子,掉了一只胡萝卜。让完整的小熊和小兔子重新团聚,是张女士一直以来的心愿。想让小熊和兔子回到40年前,并不容易。朱伯伯从画图到配料,绘制了不下20个圆圆扁扁的鼻子,都没能让张女士满意。
终于,在鼻子修复到第三次时,张女士哭了:“这就是我的小熊。”“两个娃娃在一起,就好像我们姐妹重新在一起。”远隔大洋的姐妹,40年后在一个特别的时空重新相遇。
思念,是娃娃的底色。越长大,看它的底色越深。许多人以为娃娃驱散的只有苦恼和悲伤。其实娃娃们是在我们需要变成孩子的时候,深深追忆的依托。每个不会说话的娃娃背后,都在探讨一个永远值得追问的主题:成长的代价与陪伴的意义。“很多人并不愿意修复旧的东西,可是这些‘毛孩子’在他们心中是无价的,而且是不可替代的。”朱伯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