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露
一菠菠是个洋娃娃
三十岁的小姑娘
我是一个小姑娘,名叫波波,今年大概三十岁了。
“不對!不对!三十岁可是大人了,怎么可能是小姑娘!”听我这样说,你一定很奇怪,但事实上,我说的全是实话。
我个子不高,伸直腿踮起脚尖,长一尺左右;大部分的时候我喜欢曲腿坐着,看起来更矮小。尽管如此,但几乎每一个孩子都喜欢我,都毫不犹豫地对我敞开怀抱。像我这样的大小,无论站着还是坐着,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再好不过了。
是的,我是一个娃娃,一个不会长高也不会长大的娃娃。我的脸圆鼓鼓的,脸颊有一圈粉色的红晕。最让我骄傲的是我的眼睛,那是用永不褪色的黑色玻璃珠制成的。虽然我三十岁了,对于一个娃娃来说,可以算是高龄了,但我的眼睛总是让我看起来很年轻。
当太阳慷慨地给我带来温暖时,我的玻璃眼睛就会折射出闪耀的光芒。每当这时,无论小男孩还是小女孩,他们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看,想知道我眼睛发光的秘密。而这个时候,我也会仔细观察他们的眼睛;那些深色的瞳孔无一例外地闪耀着灵动与智慧,眼睛上方刷子般的睫毛轻轻一眨,放出闪亮的光泽,那是任何贵重的宝石都无法拥有的美。
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从出生起,我就拥有一头乌黑发亮的短发。三十年来,我的头发一点都没有长长,是的,一分一毫都没有;我的头发微微地卷翘着,显得蓬松而凌乱。为此,我的设计者送给我一个红发夹,这个发夹牢牢粘在我的头发上,陪伴我度过了长长的三十年;不过我猜想,它大概已经褪色得不像样子了。
我的四肢没有什么特别,和大多数小宝宝一样,短短胖胖,一看就是营养很好的样子。我的四肢是可以灵活运动的,肩关节和髋(kuān)关节都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身体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灵活如故。只是我轻易不动弹,尤其不在大人面前动弹,他们会被吓坏的。而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就不一样了,我有时跳舞,有时走正步,有时跳高,和他们一起疯玩。
我最遗憾的是我的双脚,一年四季都穿着一双粉蓝色的小鞋子。这双鞋子我已经穿了三十年,可爱的蝴蝶结和花边袜却依然有光泽,那一看就是一双小宝宝的鞋子;一开始我很喜欢,慢慢地,我觉得这双鞋子和我的衣服、年龄不那么般配了。但是没办法,这双鞋子也是粘在我的脚上的,取不下来。看来,我只有继续穿下去了。
至于衣服,我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拥有过很多衣服。最初我穿着蓝黄两色拼接的连衣裙,肩膀处有一圈大大的红色圆点,让我看起来十分可爱。后来,我又有了各种各样的连衣裙,这得益于我的小主人童月和她心灵手巧的妈妈。我还穿过制服裙,制服裙显得我十分精明能干。
其实,无论我穿什么衣服,看起来都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因为我圆嘟嘟的脸上,一直都保持着婴儿般愉快、好奇又纯洁的笑容。我虽然并不是十足的乐天派,但我可以很骄傲地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不喜欢我的孩子呢。
我的身世
说起我的身世,那要回到很久以前。我不清楚自己具体出生在哪里,只记得,我一出生就在一个商贸城里,和一群金发碧眼的娃娃一起被摆在货架上。
我在那里度过了好几个月的时光,旁边的娃娃们陆陆续续地都被新主人带走了,只有我一直住在那里。娃娃们都嘲笑我,说我长得不好看,没有人喜欢。可是,我一点也不服气,也不相信她们的话。因为我和负责照顾我的营业员姐姐长得很像,她多么漂亮啊,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似乎会说话,有时候她一边用抹布轻轻地替我擦掉灰尘,一边用眼睛和我说话,嘴里还快活地哼着歌。
我们娃娃的使命就是陪伴孩子,所以我们一个个长成一副宝宝的模样。看着身边蓝眼睛、金头发的姐妹们一个个高兴地离开柜台,开始了她们的新生活,我总是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在这里陪着营业员姐姐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没想到,我的“好日子”很快就来了,那应该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一个冬天,快过春节了,我们北方已经是天寒地冻了。虽然我们娃娃并不会觉得有多冷,但商贸城里早就挂起了深绿色的像棉被一样的厚帘子,开足了暖气,平日里透明的玻璃总是蒙着一层水汽。我在房间里面一点都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日子过得的确有些无聊。
二 波波开始旅行
来了一个顾客
虽然过去了三十年,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黄昏的时候,商店快打烊了,一个头戴防风帽、身着厚重的男子撩起厚帘子从外面走进了商贸城。他丝毫没有要脱下外套的打算,就这样披着一层白雪大步流星地走到柜台前,站在我的正对面。
我睁大眼睛,看见他肩上一层白色的雪花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在暖气的作用下融化成了一颗颗小水珠,像雨水一样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面上。
这个男人的脸看不清是红色还是黑色,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举起手拍打身上的雪花,只是用目光在我和伙伴们身上扫来扫去。我感觉身边的娃娃姐妹们一个个都努力地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是的,大家都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因为,每一个娃娃都想快快离开这枯燥的柜台,真正进入一个家庭,融入一个真正的孩子的生命里。
我以为自己是没有希望的,谁知他的目光却坚定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们四目相对时,我心里忐忑不安,他就是要带走我的人吗?很快,营业员姐姐小心翼翼地将我送到他的手心里,我还来不及回头和伙伴们道别,就已经被塞进了大衣内侧的大口袋里。里面黑漆漆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很温暖。我正想理一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就感觉身体开始有规律地摇晃起来,我猜,他已经带着我跨出了大门。
冬天的户外非常安静,只有他走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我坐在口袋里,思绪久久不能平静:我要去哪里?真的有一个孩子在等我吗?
第一次坐火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热乎的大手抓住我的腰,把我从暗无天日中解救了出来。“孩子!孩子!”我激动极了,顾不上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开始贪婪地四处张望,寻找那个属于我的孩子,期待看到他(她)的样子。
可是,我身边一个孩子也没有,买我的男子正和其他人一起端坐在一排座椅上。奇怪的是,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轻微地上下抖动,环顾四周,一屋子的人都挤坐在长条形的椅子上,似乎在悄悄地跳着某种集体舞;就连桌上没脚的杯子,也在轻轻地跳动,仿佛要趁着这舞动的节奏,慢慢地挪到桌边,伺机逃跑一样,真是新鲜有趣。
最神奇的是,大窗户外面的树在唰唰地后退,像中了什么魔法。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昏黄色,似乎有一些绿,似乎又没有,我看得并不清楚。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自己是在一列疾驰的火车上,也不知道外面那一望无际的黄色其实是荒凉的戈壁滩。
窗外的风夹杂着寒冷的空气扑在我的脸上,虽然我不怕冷,但也是第一次感受如此低的温度。坐在窗边的一个人突然站起来,伸出双手使劲把窗户拉下来,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当的一声关在外面。
年轻的男子把我拿在手中端详着,我趁机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迫不及待地想从他的脸上推测出他孩子的模样。他长着一张消瘦的脸,皮肤是古铜色,下巴上扎着不少刚探出头的胡楂(ch6);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虽然眼角上有几条皱纹,皮肤也很粗糙,却目光如炬,仿佛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在那一瞬间,我不由得为自己的玻璃眼睛叹了一口气。
年轻的爸爸看着我,嘴角一翘,微微笑了起来,我也跟着莞(wǎn)尔一笑。他笑起来挺好看,还有两个酒窝,他的孩子应该也是这样吧?
作为一个玩偶娃娃,我出生时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全身心地去陪伴一个孩子成长,无论贫富、美丑,我都深深地爱着他,不卑不亢,不离不弃,直到孩子长大成人,不再需要我为止。
在橱柜里的时候,我还听过许多传奇娃娃的故事。他们在使命完成后依然不休息,又开始全身心地陪伴另一个孩子成长,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当娃娃们不得不像老人一样退休,在杂物箱里喝茶、逗其他小玩具时,那些回忆,足够让他们度过幸福的晚年。
想到这,我的心激动得怦怦乱跳。我的使命即将开始,我会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小主人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