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世界每天都在变,但根本的运行规律数百年未变—弱肉强食。
为什么说“数百年”呢?
因为在16世纪以前,准确地说是大航海“发现新大陆”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世界,分割为许多区域,不同区域之间比较相安无事,因为鞭长莫及。
欧洲在封建条件下,宗教与世俗权力、宗教与宗教、世俗权力与世俗权力之间经常发生争端甚至战乱,但一般情况下祸不及其余。
东亚运转着以中国为中心的天下体系,内部也常有杀伐、战争,但很少有国对国、民族对民族的整体性的奴役。
北美、南美、非洲,以及所谓西印度群岛、东印度群岛,原住民们各安天命,分别在自己的文明水平下过自己的生活。
大航海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地球上的各个大陆明明一直存在,但在欧洲中心主义视角下,美洲变成了被“发现”的“新大陆”。
欧洲的宗教异见人士去美洲寻找新的安身之地,北美的马里兰和南太平洋的澳大利亚被用来流放罪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向全球扩展,北美洲、南美洲土著居民迎来灭顶之灾,欧洲对蔗糖、棉花的需求,让数以千万计的非洲黑人被捕捉、贩卖,大部分死于海上,成为鲨鱼的食物,少部分“安全抵达”,被蓄养为奴,世代为奴。
人类历史,翻开了最残酷的一页。
这一页,被称为世界近代史,现代化史,全球化史。
亚洲也未能幸免。殖民主义与炮舰政策,从南部开始,向北部蔓延,南亚、东南亚纷纷沦为殖民地。
东亚有中国、日本等比较强大的政权,国门打开得比较晚,但到了19世纪,英国完成了工业革命,资本的胃口不会允许地球上存在原材料与市场的留白。蒸汽动力的炮舰跟着自由贸易的旗帜出现在中国、日本的海岸。
选择社会主义,选择社会革命,就是中国在弱肉强食的现代世界中站立起来的唯一途径,没有其他办法。
1840年,英国对中国开战,中国割地赔款,开放通商。清朝80万常备军,在英国的小规模远征部队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以中国为中心的历史无法书写下去了,从1840年以后,中国就开始了对西方世界的仰视历程。之所以仰视,是因为对方实力强大,并且占据了绝对的话语主动权,中国现实上被打压、被掠夺,文化上被贬低、被侮辱。之后的历次侵略战争,把清朝政权打得无地自容,中国人成为了野蛮、丑陋、肮脏、病态的典型。
日本彻底西化,放弃了自身,加入了西方,成为了殖民主义者的一员。中国则虽然在百余年间不断有全盘西化的声音,但从未真正彻底西化。这就是日本学者竹内好所说的转向型与回心型的区别。
半殖民地的地位,让中国始终无法独立抉择自己的道路;而中国文化的强韧,也始终支配着民族精英,去寻求一条不同于别人的道路。
直到今天,中国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平视世界”。
这是一股全新的力量,是世界近代史上真正的“异数”。
中国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且获得了成功。除了日本、苏联和中国,再也找不出第四个国家,真正对西方白人主导的现代世界构成过威胁,但日本被同化了,苏联则失败了。只有中国,挺立了起来,今天的中国,版图、人口、经济和军事体量的庞大,足以对历史造成根本性的冲击。
何谓根本性的冲击呢?那就是对本文开头的回应—改变这个数百年来被人的贪婪本性所绝对支配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平视世界。
历史不再赘述,了解它的人们,自然明白“平视世界”这一用词背后的沧桑,也就能体会领导人为何对此动情。
这是过去100多年来,中国人的夙愿。转换成更加熟悉的话语,就是“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过去的文章中,我一直在提醒读者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和新中国的历史,其实是对近代史的接续。革命与改革,都是1840年以来特别是1911年以来,民族使命的延伸。
这个民族使命,说白了就是实现国家独立、民族自强、人民幸福。
以前我们的主权是被侵蚀的,民族是被欺凌的,人民是哀鸿遍野的。这些问题,有中国自身现代性发育迟缓、固步自封等主观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我们被裹挟进了西方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之中,这个进程施加了一种外在的客观的力量,从遇见全球化开始,代表着全球化的国家,就一直挥着大棒,打得你抬不起头。
怎么办?第一反应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师夷长技以自强。
太平天国运动,是1840年以后第一次真正有影响的起义,但还谈不上革命,只是它的破坏性,削弱了顽固政权,同时也让民族精英初步觉醒。自强运动就是这种觉醒的表现,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中国人就意识到,我们只有实现工业化,才有可能与西方抗衡。
所谓现代化,对于中国人而言,主题一直就是工业化。虽然我们反复失败,但是这一主题,是没有问题的,也没有动摇过的。
从洋务运动的国家主导的工业化,到清朝末年兴起的民间实业,再到民国政府对工业的强调,延续到新中国勒紧裤带搞工业,以及改革开放之后真正实现蓬勃的自然生长的工业化,这个主题一以贯之。
但是,新中国以前的工业化,都是缺乏政治社会根基的。
“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这样一种定性,今天的很多年轻人看上去会觉得是个大词,太过政治化,对它不感兴趣。然而历史事实就是如此。这两个“半”,其实说明的都是生产关系问题。
半殖民地,让你无法独立决策,你的努力随时可能被打断,洋务运动被甲午战争打断,民国的建设意图被日本侵华打断,都是例子;半封建,则让以平等为基础的工业化缺失社会土壤,因为特权横行让依赖主体平等的市场根本无以建立。
所以,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中国人终于明白了,不解决社会属性问题,我们整个社会都有共识的实业化(工业化),也就是现代化,始终都是沙基大厦,一推就倒。
政治革命不等于人的解放,这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
陈独秀、李大钊等社会主义革命的先驱,很明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共和革命推翻了清朝,但社会土壤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日子还是那样过,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性质,一点也没有改变。
因此,社会革命,也就是社会主义革命,勃然兴起。
打的目的,是为了不再打。以暴制暴,同时止戈为武。
社会主义革命的定性是很严格的,那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事情。但是,前期扫除封建势力,清理帝国主义势力,都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前提,也是同一批人干的事情,所以,把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它所从事的革命活动都视为社会主义革命的一部分,也说不上超纲。
选择社会主义,选择社会革命,就是中国在弱肉强食的现代世界中站立起来的唯一途径,没有其他办法。
不管有些人怎么努力,民国是涂不上玫瑰色的。且不说多少人饿死,多少人因战乱、贫苦、压迫、歧视和轻蔑而死,只要不能摆脱被帝国主义以及它们背后的所谓全球体系紧密控制的处境,不能实现民族独立,一切都是幻想。
二战以及二战之后,本身就是世界民族解放的高潮,帝国主义对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政治军事控制纷纷瓦解,中国、印度、越南都是例子。但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你不争取,权利决不会从天上砸下来。
所有的民族独立,都有民族自强因素在起作用。这种因素,表现为一种强大的政治力量。
你不争取,权利决不会从天上砸下来。
这是一个现实主义判断,有利于解决很多人一直以为人的权利就是应该从天上砸下来的那种疑惑。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中国要通往现代化,就要首先扫除封建主义和殖民主义。这不是商量着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刘湘、刘文辉、杨森、陈济棠,咱们坐下来聊聊,大家放下武器,团结一致,建立一个没有地域划分的统一的、团结一致的中国?
这叫“见鬼主义”。
毛泽东在五四运动以前是相信这一套的,他的母亲是佛教徒,他也深受感染,在接受西方思潮洗礼的过程中,他最先笃信的也是无政府主义,相信都是中国人嘛,凡事可以商量着来,你让让我让让,大家互助互爱,不就可以实现一个平等的社会吗?
不但是他,许多社会主义革命先驱,在当时都是这种观念。
最后,在惨烈的教训面前,是毛泽东首先在共产党内部悟出了一个真理—枪杆子里出政权。“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电影《建军大业》里面,叶挺非常生气,高声喊:“老蒋要杀我们,汪精卫也要凑热闹。那就打!”
这个世界,涉及根本利益,也就是生产关系问题,没有什么“商量着来”可言,只有打。这个道理,不但对于一个庞大群体内部是如此,在国际关系上也是如此。
打的目的,是为了不再打。以暴制暴,同时止戈为武。
中国人是不能打的,中国人打仗是非常垃圾的。
我们也不能怪别人小瞧自己,的确从1840年以来,大多数时候,中国军队就是一触即溃,逃跑主义是军队的主流主义,连朝廷也随时想着怎么逃跑。
事实上,在西方白人看来,除了白人之外的一切肤色的“种族”,都不能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在欧洲,罗马以来,1000多年,打仗从来就是贵族的事情,打仗是一种荣誉,是高等级的活动。
我们的春秋时代一样如此,打仗都是贵族才有机会做的事情,国君也会自己上阵,这是一种荣耀,是高等级的人才能干好的。
今天的背景不一样,中美之间不是那么容易爆发战争,因为各自都有核武器为后盾。说白了,不能玩得太大。
白人之外的一切肤色,都是低等级的,在他们的理论解释当中,肤色越深就越接近动物。人对动物,有什么忌惮呢?
日本在二战期间侵入南洋,把西方白人打得满地找牙,但他们的固有观念从未改变,主要归因于准备不足。
后来,果然太平洋战争,美国人又把日本人打成孙子,再一次证明除了白人都不能打。
所以,新中国也是被轻蔑的。
朝鲜战争,麦克阿瑟前期根本没有把志愿军放在眼里,设想着赶紧打完回家过圣诞。同样的,这种观念当中也是包含着对白人以外所有“种族”的深深蔑视。
然而,这个100年来受尽欺凌和侮辱的民族,居然让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在战场上步步失利。
中国出手之前,金日成政权可以说是濒临灭亡,步步退却,溃不成军,战火已经烧到最北部的中朝边界。
彭德怀元帅率领中国人民志愿军,组织多次战役,把逼近鸭绿江边的美军,打回三八线以南。
没有办法,那就打。
毛澤东主席说得很清楚:“如果帝国主义一定要发动战争,你害怕有什么用呢?你越是害怕,战争也许还会来得早一些。因此,我们有两条:第一条,坚决反对战争;第二条,如果帝国主义一定要打仗,我们就同它打。把问题这样想透了,就不害怕了。”
“你害怕有什么用呢?”
在特朗普发动贸易战的时候,我就引用过这段话,也跟很多朋友说过,中国被逼到墙角,无可选择。
朝鲜一战,确保了中国数十年和平。因为中国证明了,“黄种人”一样可以很能打,关键在于,他们是不是被组织起来,是不是从一片散沙之中超脱出来。
这就是中国共产党在历史上做得最出色的事情,让中国人不再“一片散沙”。
今天的背景不一样,中美之间不是那么容易爆发战争,因为各自都有核武器為后盾。说白了,不能玩得太大。
中国的现代武器从来都是防御性的,这跟我们历来不断挨打有关系。我们的意图就是,我们不想打谁,但也绝对不会再挨打。从钱学森先生到黄大年先生,跨越半个世纪以上,中国的目的,都是不再挨打。
如果把这个道理想明白,那么所谓“咄咄逼人”,不攻自破。
习近平总书记提到了“平视世界”这个概念,这是很有深意的。
首先要看的是,什么是“世界”?
很显然,“平视世界”所指的世界,是西方世界。
其实,平心而论,今天所谓世界,也是西方世界。我们从仰视到平视,真的太不容易。
很有意思,1840年以来,我们基本是仰视,今天变成平视。把这个以我为中心的视角过程描绘成图画,就是一个“厂”字形。
我们之所以可以平视,就是因为我们有那么多的工厂。
前面说过,自强自立,现代化,归根到底取决于实业,即工业化,最后也就表现为工厂。
中国今天的工厂,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单个的工厂,而是一起组成了一幅战略图景。国企民企,都有同样的民族图强目标,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景象。
所以,西方世界,也就是“世界”,就会很着急。
之前的文章中,我阐述过,西方世界之所以从500年前的大航海以来,至少是从200年前的工业革命以来,都高居世界顶端地位,是因为它们能够通过蓄奴、殖民、金融控制、产业控制等各种方式,从世界其余部分吸血,获取超额利润。
中国之所以被围攻,就是因为它是唯一可以改变这一规律—也就是改变世界历史的主体。
这个规律,从未改变。中国之所以被围攻,就是因为它是唯一可以改变这一规律—也就是改变世界历史的主体。
中国的全产业链布局,以及在各个制造业高端领域的进步,一下一下,让那些凭借对技术的垄断获取超额利润的国家,再也不能维系。
比如,电子设备,石油勘探与开采设备,造船业,核电,高铁,通信设备,军事工业,农业高科技……
这个名单还可以拉得很长,所有的科技领域,只要中国企业进入,嗜血性的超额利润就会消失。
什么意思呢?砸了别人的饭碗,让数百年来形成的“暴力控制—科技领先—金融掌控—产业执牛耳”这样的超额利润逻辑不再成立了。
好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会说,为什么西方世界不针对其他国家,就针对中国呢,这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有问题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答案就在问题之中。
因为,除了中国,没有必要针对其他国家。其他国家,根本没有动摇西方主导地位的能力。
市场规模、经济体量、政治坚定性、文化强韧性,不可能再找到另一个国家,你找一个出来给我看看?
所以人家要“搞”你,这是不可避免的。
本文一开始就说了,现代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带点个人色彩来说的话,也是不让人喜欢的世界。
人类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你过得好,我就要掐死你的—拜登总统听不到这句话,但是我们《南风窗》在哈佛图书馆有发行,我还是很期待更高层的美国人能够听到。
平视世界,没有任何自大含义。
平视西方,说的是,那套弱肉强食的理论我们已经受够了,从天演论开始到今天,100多年了,适可而止吧。
这个世界还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发达国家,另一个是发展中国家。
平视的意思是,我们既不会崇拜发达国家,也不会小看发展中国家。这是平等主义,而且是真正的平等主义。
如果中国不败,那么,过去500年的历史,就来到了一个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