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福军 图/段明
冷书生面孔白净清秀,一身合体干净的青衫衬得他分外文质彬彬,由于他很少笑,所以大伙全叫他“冷书生”。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爱的根本不是笔,而是剑。他是个杀手,最擅长的招数叫“一剑穿心”,无人能敌。
冷书生所有的生意全由好友笑面佛接洽。这天笑面佛交给他一单生意:杀掉城里的大粮商翁大掌柜,报酬两千两雪花纹银。
这价出得够高了,但冷书生并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他杀人是有原则的:只杀大奸大恶之徒。所以现在,在动手之前,他告知笑面佛:他必须亲自出马打听一下翁大掌柜的为人。
在一家酒楼,冷书生问店小二翁大掌柜是怎样的人,谁知店小二一听脸色就变了,支支吾吾的怎么也不肯说。冷书生冷着脸拔出剑,假意威逼道:“不说,就杀了你!”
意外出现了,店小二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如捣蒜,哭丧着脸说:“大爷,我一旦多嘴,说不定就被翁大掌柜的耳目听到了,那时我还是个死啊!”
冷书生惊讶极了。翁大掌柜是个大粮商,据说城里一半多的铺子都是他家的,称得上富可敌国。平日乐善好施救贫恤穷,想不到大伙竟畏之如蛇蝎,难道这是一个伪善之人?
当冷书生沉吟着经过一座小树林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哭泣之声,过去一看,正看到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把头伸进绳圈内。她竟要上吊!
冷书生哪能见死不救,在救下女子后问为什么要自杀。女子一听哭得肝肠寸断,好半晌才含羞带愤说出原委:有人强行霸占了她。冷书生问是谁,女子说:“翁大掌柜!”
冷书生一向性如烈火,闻得此言钢牙咬碎,好你个翁大掌柜,原来真是个为富不仁的奸恶之徒!
当天夜里,冷书生如履平地般翻入翁大掌柜的大宅院,不等翁大掌柜开口,一剑穿心。
可是只过了几天,城里又连续发生两起血案:一是一个姓林的大粮商死了,接着一个叫“笑面佛”的人也死了,两人俱死于一剑穿心,也就是说,杀人凶手皆为冷书生。
冷书生为什么要杀两人?要知道笑面佛可是他多年的好友,是他生意的接单人。没有人知道原因,因为冷书生突然之间消失了,并且永不现身血雨腥风的江湖。
过了几年,一座偏僻至极的山脚下走来一人,只见他青衫破旧胡子拉碴,失神的眼睛里满是厌世之情,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跌跌撞撞地边走边喝,整个一副不修边幅的潦倒样。突然,从山石后跳出两个大汉,一持利斧,一持钢刀,叫道:“冷书生,我们可找到你了,拿命来!”说着冲了过来。
原来这个一脸颓废的人竟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冷书生。冷书生以往片刻不离身的长剑不在了,可他并不以为意,懒散地用脚一钩,把一根枯树枝钩至手中,此时两个大汉的兵刃已近在眼前,冷书生的头发甚至都被那股刚劲至极的刀风带得飘了起来。
就在这时冷书生动了,眼一花,两大汉的兵刃几乎就要碰到冷书生的头皮了,却硬生生定住了。电光石火间,冷书生手中的枯树枝点了两人大穴。
冷书生冷哼一声:“就凭你们也想杀了我?我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你们手中。”说着扔了枯枝,踉踉跄跄地走了。他知道,过了片刻,两个大汉的穴位自会解。
又过了月余,冷书生看上去更落魄了。这天他走进一家冷冷清清的小酒馆,一挥手要了一壶酒。过了片刻,酒馆矮胖老板把酒壶递了过来,不知怎的,老板的手有点儿抖。
冷书生漫不经心地接过酒,先不喝,而是深嗅一口,说声:“好酒!”
眼看着冷书生把酒倒进杯中举至口边,那边矮胖老板的眼都瞪大了,冷书生却停下了,说:“可惜有毒,糟蹋了好酒!”
矮胖老板大惊,转身要跑,冷书生手一扬,近在毫厘间,矮胖老板的耳边门板上插上一样东西,那是一根筷子!
冷书生冷冷说道:“就凭你也想毒杀我?”
冷书生同样没有杀矮胖老板,但从此再也没人敢来杀冷书生了,这世上谁又是他的对手?
冷书生更厌世了,成天抱着酒坛喝个不停,直到这天救下一人。当时他正在山中野径上胡乱走着,忽听到呼救声,举目一看,竟见一头恶狼正追赶着一个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突然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狼腾空而起直扑过来,红衣女子眼看就要命丧狼口。就在这时空中风响,跃在半空中的狼一声惨叫,随即重重扑在女子身上。女子简直要吓昏过去了,谁知狼一动也不动,再一看,狼的头颅惊现一个血洞。
是冷书生出的手,他拾起一块石头,千钧一发间制住了狼。
红衣女子惊魂稍定,忙起身感谢冷书生的救命之恩。冷书生哼一声,继续前行。女子在身后叫道:“这位相公,救人救到底,你如果甩手而去,刚才就让我命丧狼口好了。”
这一声果然有效,冷书生迟疑地停住脚步。红衣女子一脸畏惧地走过来,可以看到她两眉间有一颗红痣。女子说:“我之所以孤身一人来到这荒郊野外,是被逼逃婚的,如果相公不帮我,我被他们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冷书生盯着她眉间痣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低低说一声:“那……行,你跟着我吧!”
在人迹罕至的山谷间,冷书生的家就在这里,说是家,其实也就是几间茅草屋而已,可是红痣女一见之下却惊喜地叫了一声:“哇,多美的家啊!”
是的,此时正是春天,山谷间各色花儿全开了,那几间茅草屋掩映在鲜花绿叶当中,加之鸟鸣啾啾清风徐徐,确实美如世外桃源。
就这么着,冷书生住一间草屋,红痣女住另一间草屋,两人一天一天地度起日月来。每天冷书生外出或打猎或砍柴,以维持生活。他以前挣的银子全散了出去,红痣女就在家中操持家务。十几天一过,冷书生吃惊地发现世界变了。
原先的邋遢全没了,现在变得窗明几净,屋外花草藤萝,屋内纤尘不染,冷书生换下来的衣服干干净净地晾晒着,破掉的地方全被红痣女一针一线地补了起来。更绝的是,红痣女养了好多小鸡小鸭,只要冷书生一打外面回来,那些可爱的毛茸茸的小东西便吱吱叫着,围绕着他的脚脖子闹个不停。冷书生觉得自个儿冰封的心被一点点融化了。
而最让他感动的是,每次回来,桌上都摆好了香喷喷的饭菜,一旁是含羞侍立着笑吟吟的妙人儿。这不正是世上最美的家吗?
每当入夜月明时分,两人便坐下来,吹着山 间清风,闻着阵阵幽香,红痣女身上的幽香更使得冷书生一阵阵迷乱。可是,如此良辰美景,如此情投意合的英雄佳人,两人却一言不发,就这么呆呆坐着,一任东方天明,好像各有无穷的心事。
快乐的时光总是飞快。有一天,一向百病不侵的冷书生忽然病倒了,并且病来如山倒,转眼间整个人已是气息奄奄。
红痣女失声痛哭,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病?”
冷书生开口了,含着笑:“你是说我和你明明吃着一样的饭菜,我中毒了,而你为什么不中毒吗?”
红痣女失声叫道:“你,你,你说什么?”
冷书生躺在床上,面孔越发青了,显然已毒气攻心。他气息微弱地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当年被我误杀的大粮商翁大掌柜的独生女儿,你眉间的红痣出卖了你。”
红痣女更惊恐了:“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又为什么会吃我烧的饭菜?要知道为了防止你起疑心,我每次只放一点点,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也吃了同样的饭菜,时间长了,终于毒倒了你。可是为什么我没事?”
冷书生摇摇头:“我生平最大的错事,便是杀了你父亲。你父亲有一个同行,就是那个林姓大粮商,他恨你父亲一枝独大,便用重金收买了我的朋友笑面佛,笑面佛便要我杀了你父亲。为使我相信你父亲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他们甚至合伙骗我,那个店小二和要上吊的女人全是他们找来的。当我事后醒悟杀错了人时,已是不可挽回了,于是我杀了林姓大粮商和笑面佛,然后金盆洗手,从此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冷书生艰难地喘口气,又说:“那两个刺杀我的人和下毒的人也是你找来的是不是?当你发现没有人能杀死我后,便亲自上阵了,为此不惜跟我一同服毒。红痣女,我最后要说的是,我不怪你,我只恨……”
冷书生头一歪,走了。红痣女来不及哭,先惊跳起来,她知道这毒是有解药的,还有,自个儿为什么好好的?
城内有一个妙手神医,他身上有解药,他告诉红痣女:“解药以前是有的,可全被一个人买走了。这解药特难配,所以,抱歉!”
红痣女问:“那买解药的是什么模样?我能找到他吗?”
神医说:“那是一个面孔白净的人,最爱穿一袭青衫……”
是冷书生!
红痣女完全明白了:冷书生早就知道饭菜中有毒,可他仍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而在红痣女的饭菜中,他不动声色地放了解药。
在美丽的山谷里,冷书生的坟前,红痣女慢慢抽出冷书生的长剑,因为久不使用,剑都生锈了。
红痣女叫一声:“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如果有下辈子……哥,我来了!”
一剑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