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

郭燕

年近了。家家户户的房梁上挂起了鸡、鸭、鱼、肉……母亲瞅着凉气逼人的堰塘，皱起了眉头。今年雨水丰盈，夏天时连降暴雨，塘口被冲破，一些鱼顺水而去，等发现的时候，鱼已经消失了不计其数。如今堰塘里还剩多少鱼，谁心里也没个底，都不敢动它。只希望鱼儿能多长几斤，弥补丢失的分量。

初雪的欣喜并没有赛过肉香味，父亲深知我嘴馋，想捞两条鱼上来，被母亲柔声制止了。他便绕着鱼塘走，宽大的脚印给寂静的白堤增添了一丝活气。细密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像接受了父亲虔诚的祈祷。说来也怪，塘坝上积雪厚厚地压着枯草，塘里却热气腾腾，偶尔能看见鱼儿欢腾时漾开的涟漪。父亲搓完手，在嘴边哈了口热气，敞开嗓子唱起他最爱的《沙家浜》，蒼劲的声音在空旷的四野里显得格外响亮，惊得几只觅食的灰雀扑棱棱地飞走了，鱼儿也被吓得钻进更深的水里去了。父亲却乐呵呵的，唱得更起劲了。

母亲挑动着盆里的炭火，刚刚还半明半灭的火星瞬间亮透了炭盆，热气也随之而来，屋里暖烘烘的。我把头埋在母亲怀里，被两种温度包裹着，并不觉得下雪天有什么不好，甚至比晴天更加温暖。母亲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说：“不要羡慕别人家，自家有自家的欢乐。”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着父亲由远及近的腔调，看着跳动的火苗，我仿佛置身于一场愉悦的宴会中。

初雪消融，一切恢复了往昔的样子。平静的堰塘在清冷的阳光里灼灼闪光，偶尔跃起的鱼儿，在水花里若隐若现。午后时分，一行人出现在堰塘口，父亲带着他们在塘坝上走了一圈，带头的胖子拿了根长长的竹竿在水里搅和了一阵，“扑啦啦”数十条鱼摆着尾巴震得空气都碎了。

“准备下网吧！”所有的男人都麻利地穿上水裤，真滑稽，个个如肯德基叔叔似的，进入了堰塘。他们拉开大网，把沉石挨着地面，在西面塘边左右分开。整个网随着一行人往东移动，越往东，网就撑得越大，慢慢地，水面只剩下一条细线，水里却闹腾了起来，大鱼小鱼卷着水花没有方向地乱蹿。

父亲是站在网中间兜底的人，此刻水已经漫上了他的前胸，可他丝毫没有胆怯，云淡风轻的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胖子叔叔也站在中间，他们之间有一张课桌的距离。他一边开玩笑一边说：“估计有上千斤啊。今天捞不完，改天再来，你可别许了其他家了。”父亲双手不停歇，嘴上说：“你看得上就给你留着，卖谁不是卖。”胖子叔叔一声吆喝：“收！”堰塘边上的人就提着尼龙袋顺着网捡鱼。我慌忙跟着他们一起想要进入堰塘，被母亲呵斥住了，只好可怜巴巴地立在岸边看着各种鱼被他们装入袋子。

偶尔我也会捡几条被他们扔上岸的小鱼，然后欣喜若狂地双手捧着放入我的小篮子里。这些鱼长得都一样，尖细的脑袋，细柳的身子，泛白的鱼鳞，名叫白条。它们是胖子叔叔不要的鱼，却是母亲锅里难得的美味。如果多扔一些上来就好了，但是白条多了，鲫鱼、鲤鱼是不是就少了？我看着浸泡在水里的父亲，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太阳西移，水面渐渐染上了红色。几袋鱼被抬上了岸，等待着称重。

收网比下网简单多了，左右交合，捋顺，抬到空地上晾干，下次继续使用。

父亲和胖叔叔从堰塘里起来往存放袋子的地方走去，大家从四面八方都聚集到那里。我拉着母亲的手站在人群当中，看着两个健壮的人抬起一袋鱼。鱼被挂在秤钩上称重，母亲捏着我的手一会紧一会松。秤上的数字小于60的时候，我的手骨好像要断了，大于100的时候，手开始跳跃和自由呼吸。父亲倒是淡然多了，整个过程笑嘻嘻的，看不出什么变化。

最后开始算账，胖叔叔说：“每次记录要除去水重5斤。”母亲放开我的手走上前去说：“有些多了吧，按照往年惯例2斤足够了。”胖叔叔根本就不理母亲，看着沉默的父亲，等着他的意见。父亲木着脸呆了一会，点了点头说：“就这样算吧！”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丢下我走了。

计算器啪啪地按着，不断地乘和加，结果不断地变化着。胖叔叔说：“算1200元吧。”父亲看着几袋鱼说：“行。”胖叔叔数钱，其他几个人快速地把鱼倒入车上的水箱里。我听到鱼扑腾的声音，有些失落也有些高兴。

车开走了，向天边落日的方向开去了。父亲攥着钱，看着车越走越远。母亲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她哀伤地说：“你就这么同意他们拉走了。”父亲说：“不同意就能按2斤算？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胖子。”说完把钱递给了母亲。

父亲仍旧如往日一样在堤坝上转悠，落日的余晖打在他的身上，红彤彤，亮闪闪的。生活不易，但年幼的我看着父亲，寒意顿时消失，犹如被冬日里的暖阳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