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有392所;2019年,全国普通高等学校2 688所。1976年本专科招生(工农兵学员)21.7万人;2019年本专科招生914.9万人。短短43年时间,今天的高等学校招生人数是43年前的42.16倍。成就的取得,与一个116年(1904)前诞生的人紧密相关,他就是邓小平。
1977年7月16日,中共中央十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7月17日,全会一致通过《关于恢复邓小平同志职务的决议》,决定恢复邓小平中共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的职务。至此,经过三落三起,邓小平以他超人的、坚毅的、不屈不挠的品格,第三次复出,再次登上中国政治舞台,拉开了他把中国带入世界、改革开放的序幕。那一年,他73岁。
7月21日,邓小平在全会上讲话,说:“作为一名老的共产党员,还能在不多的余年里为党和国家为人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我个人来说是高兴的,出来工作,可以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做官,一个是做点工作。我想,谁让你当共产党人呢,既然当了,就不能够做官,不能够有私心杂念,不能够有别的选择,应该老老实实地履行党员的责任,听从党的安排。”
做官还是做事?邓小平选择了做事,而且是做成了一件大事,从1977年7月17日第三次复出到1997年2月19日逝世,从73岁到93岁,20年的时间,他成为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启动者和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他带领中国人民艰苦奋斗,实事求是,对外开放、对内改革,让中华民族重新融入世界,屹立在世界民族经济文化强国之林。
一、座谈会前的准备
科学和教育领域是邓小平第二次复出(1973年~1976年)中未竟的事业,特别是在1975年“全面整顿”工作中,“1975年6月,邓小平亲自决定由胡耀邦领导中国科学院实际整顿工作。1975年夏天,邓小平带领教育部长周荣鑫等人果断开始着手恢复中国的高等教育。”(《邓小平时代》,傅高义,2013)但随着1975年11月开始的“批邓”,“整顿”工作全面停止,胡耀邦在中科院被错误批判,教育部长周荣鑫被停职。
1977年上半年,在确定了即将第三次复出之后,邓小平几次找来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谈他对科技和教育的想法和打算。
5月12日,上午,与方毅(时任中共中央委员、中科院副院长)、李昌(时任中科院副院长)谈科学和教育工作问题,指出:抓科研就要抓教育。我们同国外的科技水平比,在很多方面差距拉大了,要赶上很费劲。我们要努力赶,你不赶,距离就更大了,人家是一日千里。要着手搞科学技术发展的长远规划,要抓重点学校、重点科研院所,重点人才、重点项目。要从问题堆里找长远的、根本解决问题的东西,为什么要抓理论研究?就是为了这个。讲空话不行,要有具体措施,统一认识。
5月24日,上午,同王震、邓力群谈话。“我出来工作的事定了,至于分工做什么,军队是要管的,我现在还考虑管科学、教育。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要能上去。发展科学技术,不抓教育不行。靠空讲不能实现现代化,必须有知识,有人才。同发达国家相比,我们的科学技术和教育整整落后了20年。抓科技必须同时抓教育。办教育要两条腿走路,既注意普及,又注意提高。要经过严格考试,把最优秀的人集中在重点中学和大学。”
7月23日,上午,邓小平同中共长沙工学院临时委员会正副书记张文峰、高勇谈话。“我主动提出协助华国锋主席、叶劍英副主席管教育、管科学。你们可以花钱把外国技术资料买来,编到教材中去,也可以派留学生去学,还可以请外国技术专家来教。只要学到手了才能发展,才能赶超世界先进水平。教育要两条腿走路,要有重点。大学要从工农兵中招生,重点学校可以从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招。学校要搞科研,教学科研是分不开的。只有把科研搞好,才能促进教学质量进一步提高。”
在邓小平1977年7月17日第三次复出后,他主动提出,除了军队之外,他分管科学和教育。当时,党和国家的首要任务是力争在二十世纪末,全面实现四个现代化,即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邓小平从战略的眼光清晰地认识到,没有科学技术的现代化,就完不成另外三化;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的关键在于教育。
7月29日,在听取方毅、刘西尧(时任教育部长)等汇报教育工作时,邓小平提出:“最近召开一个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找一些敢说话、有见解的,不是行政人员,在自然科学方面有才学的,与‘四人帮没有牵连的人参加。有几个问题要提出来考虑:第一,是否废除高中毕业生一定要劳动两年才能上大学的做法 ?第二,要坚持考试制度,重点学校一定要坚持不合格的要留级。对此要有鲜明的态度。第三,要搞个汇报提纲,提出方针、政策、措施。教育与科研两者关系很密切,要狠抓,要从教育抓起,要有具体措施,否则就是放空炮。”
8月1日,上午,再次同方毅、刘西尧谈教育问题,邓小平指出:“总的目标是尽快地培养出一批人出来。根本大计是要从教育着手,从小学抓起,否则赶超就变成了一句空话。重点大中小学校,数量不能太少,现在要立即着手制定。要派留学生出去,请人来讲学,把愿意回国的科学家请回来。这次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我主要是提点设想,鼓干劲。”
邓小平一般只抓大事,只对他认为的头等大事才会事必躬亲。在1977年到1978年他认为科学和教育就是头等大事。他第一次谈到这项工作时说:“教育要狠狠抓一下,一直抓它十年八年。我是要一直抓下去的。我的抓法就是抓头头。”(《邓小平时代》,傅高义,2013)
二、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
按照邓小平的要求,中国科学院和教育部分别在科学院系统和高等院校邀请了33位专家学者,于1977年8月3日到当时条件最好的北京饭店报到,准备参加8月4日—8月8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由邓小平召集并亲自主持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
科学院系统选派参加座谈会的专家学者有17位:
中国科学院:吴文俊、马大猷、郝柏林、钱人元、严东生、张文佑、黄秉维、王守武、高庆狮、许孔时、邹承鲁、张文裕、童第周、叶笃正、汪猷、王大珩
中国农业科学院:金善宝
高等院校选派参加座谈会专家学者有16位,他们是:
北京大学:周培源、沈克琦
清华大学:何东昌、潘际銮
复旦大学:苏步青
吉林大学:唐敖庆
武汉大学:查全性
中国医学科学院:黄家驷
上海交大:吴健中
南开大学:杨石先
天津大学:史绍熙
南京大学:苗永宽
西安交大:程尊晋
华北农大:沈其益
中山医学院:宗永生
中国科技大学:温元凯
其中年龄最大的是82岁的小麦育种专家金善宝,最小的是31岁的化学键理论研究者温元凯。
8月4日上午,清风习习,阳光透过玻璃照进人民大会堂台湾厅。大厅中央围了两圈椅子,潘际銮和来自全国的30多位科教界知名人士坐在这里,等候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的到来。不多久,邓小平身着白衬衫、绿军裤、黑布鞋,迈着矫健的步伐来到会场。他一坐定,便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意见。题目就是科学研究工作怎么才能搞得更快、更好些,教育怎样才能合乎四个现代化建设要求,怎样赶超世界先进水平,你们什么话都可讲,这里没有棍子。要消灭棍子。三个公司,钢铁公司、帽子公司,还有鞋子公司,都丢掉。”受到邓小平的鼓励和感染,会议气氛非常活跃。(《潘际銮传》,徐丽萍、华荣祥,2013)
潘际銮(时任清华大学焊接教研组主任), 中国现代焊接理论创始人、核反应堆氩弧焊和电子束焊机总设计师、国家发明一等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作为清华大学的代表,他的发言主要讲了清华大学中年知识分子受迫害和教学科研秩序混乱的情况。据他回忆:“邓小平的工作作风和对科教事业的关心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五天会议期间,邓小平每天上午8点半准时到会,只有中午休息一下,直到晚上华灯齐放时才离开会场。他不作指导性发言,不要求大家谈哪一方面的问题,甚至也很少插话。实际上,大部分时间他什么都不说,基本上只是听,极其认真地倾听专家、教授们反映的情况和意见。只有当他听不清楚或想进一步了解某些具体事实的时候,才偶尔问一两句。” 从邓小平的言谈和神情中,潘际銮强烈地感受到,这位复出不久的领导人非常迫切地希望解决科学和教育方面的一些实际问题。
另一位清华大学代表何东昌(时任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后任教育部党组书记、部长)回忆说:“会议的座位是排成圆形的,每日上、下午讨论,邓小平同志自始至终参加,平等地和大家讨论,还不时地插话。从他一开始讲了话以后,大家就踊跃发言,争着要把心里话向他讲出来,当时经过‘文革十年的破坏之后,百废待兴,涉及问题很多。但在邓小平同志引导下,讨论很快集中到主要问题上来。”(《何东昌论教育》,何东昌,2009)
当时的主要问题有两个,一是对文化大革命前17年(1949年至1966年)的“两个估计”问题;二是高等学校招生问题。
1997年姚文元修改、张春桥定稿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纪要》里,讲了所谓“两个估计”,即文化大革命前17年教育战线是“资产阶级专了无产阶级的政”,是“黑线专政”;知识分子的大多数“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样的“两个估计”是长期压在教育战线和知识分子身上的两块大石头。
在8月6日座谈会上有人谈到“两个估计”问题时,邓小平指出:“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是愿意为社会主义服务,并且做出了贡献的,我在三中全会上讲了毛泽东思想体系问题,也讲了知识分子问题。‘老九不能走,说明知识分子是香的不是臭的。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也是劳动者。”
在8月8日座谈会结束时,邓小平更是以他实事求是的领导力和魄力,明确表达出他对“两个估计”的结论:“关于17年的估计问题,主导方面是红线。17年中,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不管是科学工作者还是教育工作者在党的正确领导下,努力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现在各条战线的骨干力量,大都是建国以后我们自己培养的,特别是前十几年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是自觉自愿地为社会主义服务的。”
至此,从中央主管科学和教育的高层对“两个估计”给出了实事求是和正确的结论,长期压在教育战线和知识分子身上的两块大石头落了地。知识分子成为劳动者一员,可以轻装上阵做教育和科学研究工作了。
第二个主要问题是高等学校招生问题。1965年,全國共有434所普通高等学校。而到了1971年,全国的普通高等学校总数减少到328所,比“文革”前的1965年减少了106所。“文革”进行了10年多,纵跨11次高等学校招生期,从1966年到1969年,四年内没有招一名学生。从1970年起,首先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少数学校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后,到1976年,全国共招收工农兵学员940 714名,其中还包括65 233名学制为一年的进修班学员。而在1965年,我国普通高等学校招收的本、专科生数已达164 212人。在1966年至1976年期间,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数应为334.7万人,减去同一时间实际招收的普通班工农兵学员数,则少招收学生247.2万人。(《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史》,郝维谦、龙正中、张晋峰,2011)
8月6日,武汉大学化学系副教授查全性发言,抨击了现行招生制度的四个严重弊病:一、埋没了人才,大批热爱科学,有培养前途的青年选不上来;二、卡了工农子弟上大学;三、坏了社会风气,助长了不正之风;四、严重影响了中小学生和教师的教与学的积极性。查全性强调,招生是保证大学质量的第一关。好像工厂的原材料,用不合格原材料就不可能生产出合格产品。二是招生制度有问题,主要矛盾还是招生制度。查全性的发言引起与会者强烈共鸣,吴文俊、王大珩、邹承鲁、汪猷等纷纷发言,赞同查全性意见,建议党中央、国务院下大决心,对现行招生制度来一个大的改革。(《邓小平决策恢复高考,改变一代知识青年命运》,龙平平、张曙,2007)
高考通常在每年的7月举行,1977年6月29日至7月15日,教育部曾在太原市召开过一次高等学校招生工作座谈会,已经决定继续推行“文革”后期制定的“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十六字招生办法,并且在座谈会开始的那一天(8月4日),教育部已经正式将招生方案呈报国务院,各地正按照会议精神,准备高等学校招生工作。
邓小平在听了专家的发言和意见,又问了在场的教育部领导同志后,当场决断:“既然今年还有时间,那就坚决改嘛,请教育部把报送中央的招生报告追回来,并斩钉截铁地说:新的招生报告根据大家的意见重写,招生涉及下乡的几百万青年,要拿出一个办法来,今年就开始改,不要等了。今年就要下决心恢复从高中毕业生中直接招考学生,不要再搞群众推荐,从高中直接招生,我看可能是早出人才、早出成果的一个好办法。”话音未落,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一个改变中国教育历史方向的重大决策就这样出台了。
三、座谈会产生的影响
1977年8月8日,历时五天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结束,在座谈会结束时,邓小平发表著名的“八·八“讲话, 指出:我自告奋勇管科教方面的工作,中央也同意了。我们国家要赶上世界先进水平,要从科学和教育着手。接着他讲了六点意见:一、关于17年的估计问题。二、关于调动积极性问题。三、关于体制、机构问题。四、关于教育制度和教育质量问题。五、关于后勤工作问题。六、关于学风问题。
在中共中央和邓小平的督促之下,教育部于8月13日至9月25日再次召开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进一步落实在座谈会后的1977年高等学校的招生工作。
1977年会在中国高等教育历史上留下两个“空前”,第一是在一年的时间里开两次招生工作会,这是一个“空前”。第二是一个招生会议竟然开了44天,这是第二个“空前”。既然是开了那么长时间的会议,一定是在会议中有不同的意见、不同的看法。
关键时刻,邓小平中流砥柱,勇敢破冰。9月19日上午,他召集方毅(时任中科院副院长)、刘西尧(时任教育部长)、雍文涛(时任教育部副部长)、李琦(时任教育部副部长)等人谈话,严肃提出:“教育部要争取主动,你们还没有取得主动,至少说明你们胆子小,怕又跟着我犯‘错误。你们要放手去抓,大胆去抓,要独立思考。把问题弄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自己解决的问题,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报告中央。教育方面的问题成堆,必须理出个头绪来。现在群众劲头起来了,教育部不要成为阻力。教育部的首要的问题是要思想一致。赞成中央方针的就干;不赞成的,就改行。”他明确指出:“招生会议要尽快结束。招生文件继续修改,尽可能简化,早点搞出来。办事要快,不要拖。教育方面的问题归根到底是要出人才、出成果。”
邓小平“九·一九”谈话掷地有声,扭转乾坤。几天后,历时44天的招生会议结束,新的招生文件基本定稿。
根据邓小平的指示,会议最终起草通过了《关于一九七七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经过10月5日中央政治局会议的专门讨论,国务院于10月12日批转了教育部《关于一九七七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和《关于高等学校招收研究生的意见》。文件规定: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年龄可放宽到30岁)和应届毕业生,只要符合条件都可报考。具体招生办法改为: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省、市、自治区批准。
1977年,全国共有570万名青年报考,结果高等学校招收新生27.3万人(包括1978年初增招的6.2万名新生)。1978年,全国报考青年总数又激增至615万,共有40.2万名新生进入高校(包括扩大招收的10.7萬人)。
傅高义先生在《邓小平时代》一书中国大陆版序中写道:“要想了解今日之中国,很重要的一点是了解历史,特别是自1978年邓小平开始领导造就了当下中国的一系列进程之后的历史。我认为他对世界有着巨大的影响,改变了一个当时还承受着‘大跃进和‘文革后果的国家的前进方向。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对世界的发展有过这样更大的影响。”
中国改革开放的元年是以1978年12月份举行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为起点,距今已经42年的历史,中国的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是绝对不为过的,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令世人瞩目。1977年8月那次“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改变了中国教育历史的走向,恢复了高考,不拘一格的选拔人才,为改革开放奠定了重要的人才基础。
假如没有1977年8月那次座谈会,假如1977年没有恢复高考或者推迟,假如没有1977年27.3万新生、1978年40.2万新生进入高校,中国的改革开放会是怎样?假如没有拨乱反正,重新尊重知识、尊师重教、尊重人才,中国的改革开放又会怎样?
(来源:人民网 作者张宇伟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