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
细雨霏霏的四月天,我挽着母亲走向山的那一边。这条小路,因为山那边建了公墓而被拓宽了铲平了,路中间,那些曾被铲除了的紫云英,又成片成片地伸出了细细的芽。路两边,零零星星的油菜花含珠带露,在清凉的风中娇却如少女的雙眸,而曾经的晶眸粉颊却在岁月里消逝无踪。多少年来,一直在这些随手可摘的娇嫩黄花里,寄托永不消退的哀思。
沿着蜿蜒小路一直走,上坡,再下坡,两棵高大粗壮的苦楝树下,油菜花环绕着的就是父亲长眠的地方。这苦楝树是我和母亲亲手栽下的,那时它和我一样高,像我幼小的心灵一样纤细,那时我六岁。
父亲生前,每到春天,都会抽时间带我上山,那时我还不知道那叫踏青,我骑坐在父亲宽阔的肩头上,父亲不时蹲下来,采一枝野油菜花,递到我手中,满把的野油菜花,染得我满头满襟都是花的馨香,那粉嫩的娇艳的花朵儿,捧在我的怀中,人面花儿相映,春山里多了一朵娇嫩的花。父亲亲亲我的脸,说:“我的小松儿才是最好看的花。”我摸摸父亲绽开的笑纹,说:“爸爸笑起来也是一朵好看的花。”满山的绿轻轻的风,都染上我们的笑声。
父亲去世时是冬天,百花都凋谢了,而我竟觉得油菜花的黄都染在他的脸上,我抱着病重的父亲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父亲的泪无声地滑落,他伸出枯瘦的手,用力抱了抱我,说:“乖囡囡,以后要乖,春天来了,去采油菜花给爸爸看,爸爸就会很高兴。”那夜,我们都睡在父亲床前的地板上,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手势,是示意母亲帮爱踢被子的我盖好被子。
那之后,每到春天,我一天一天地在山上奔跑,几乎采来了这片山坡上所有的野油菜花,父亲的坟地几乎成了黄色的花海。天地之间,我能为父亲做的,只剩下这件事了。满山的星星点点的野油菜花,是我写给天堂里的父亲的思念,绵延到天边。
后来,我去外地念书,油菜花开时,也不能回去采一枝半枝,细雨中慢慢步上学校后面的小山坡,看着一枝枝盛开的油菜花,哀愁像绵绵的雨,无边无际。春末,油菜花籽成熟,我独自上山收集,一粒粒黑色细小的花籽儿顺着我的指尖,滑到白色的信封里。暑假回家,母亲与我把这满满的一袋花籽,绕着父亲的坟茔一圈圈地撒下,春暖花开,父亲的坟地上,油菜花一年比一年茂密。
岁月的河无声地流去,对父亲的思念像苦楝树的年轮一圈圈增加,像这一片野油菜花,一年比一年茂密,天堂里的父亲,你微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