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电竞者：观众只能记住冠军

陈欣欣 焦俊波

两年前的一天，晨铭接到WEFUN电子竞技俱乐部经理的电话，当时他正在澳洲读大学。

“他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至少我努力过了。”晨铭决定再尝试一次。这是晨铭第三次向父母郑重地表示，他想打电竞。

小学六年级时，晨铭拥有了人生第一台PSP游戏机，开始玩实况足球。初一时，在一个“死党”的推荐下，他开始迷上《穿越火线》。初中以后的每个假期，晨铭几乎每天早上醒来就开始玩游戏，一直玩到睡觉，周而复始。他身边的朋友会玩《地下城与勇士》《英雄联盟》等各种游戏，但晨铭只玩《穿越火线》的爆破模式和歼灭模式，而且不会感觉腻烦。

“可以玩游戏，但要先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和大多数父母一样，在晨铭父母的眼中，学业是重要的，任何事情得有节制，于是给晨铭规定了每天两小时玩游戏时间的上限。他们并没有激烈地反对过晨铭，认同游戏是晨铭的爱好，也支持他培养这个爱好。但晨铭完不成那些由各种公式堆砌在一起的学习任务。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所在，姐姐学习成绩优异，每次刷题都能刷很久，而自己在一套試卷面前，就完全坐不住了。

那时候的晨铭，人虽然坐在教室里，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讲课，心却早已飞到了足球场，他会歪着头看向窗外，等待铃声一响，做第一个冲到足球场的人。后来迷上了游戏，他每次上课想的就变成了游戏。晨铭说：“那时候我会觉得学习有些枯燥，但这不能怪游戏。不爱学习的人，他可能会被各种东西吸引，即使不是游戏，也可能是那时候流行的悠悠球或者其他事物。”正是对电竞的喜爱和追求，晨铭走向了职业电竞者的道路。

电竞选手的职业门槛

想要成为职业电竞者，并不是只要有喜欢打游戏的热情这么简单，进入电竞领域，也有着相当高的门槛。在杭州LGD电竞俱乐部电子竞技天赋测评室，许多电竞爱好者前往进行测试。

当屏幕从红色变为绿色，被测试者最快时间按下鼠标，普通人的水平通常为200至220毫秒，也就是0.2秒至0.22秒，晨铭的反应时间一般能控制在0.15秒至0.17秒。“许多电竞爱好者什么都没有开始，就已经折在第一关了。”已成为LGD电竞俱乐部穿越火线手游分部（REC.LGD）队长的晨铭说道。

初中开始玩游戏时，晨铭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手速比别人快。传统刷题、背书、考高分他不擅长，但反应能力、思维扩展性、比赛心态的调整却是他擅长的。他说：“打比赛最重要的就是，你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方法去击败他。当我发现我确实比一起玩游戏的伙伴强很多，而且我能专心干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可以去试试了。”

于是晨铭在上大学前，再次向父母表达了想打电竞的真实想法。晨铭的父亲是个威严的人，以至于晨铭小时候有些怕他，但晨铭说，尽管这样，父亲从来不会直接否定他的想法，他总是会和母亲耐心听完他的想法，再和他讨论，给出建议。

REC.LGD手游分部队长晨铭参加CFML新秀杯比赛。（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S5赛季（第五届CFML职业联赛，穿越火线手游官方赛事，从2013年开始举办。该赛季由季前赛、常规赛、季后赛、保级赛、半决赛以及总决赛共计六个赛段组成）前，晨铭的父亲跟他说：“你去试试吧，不行就回来继续读书。”于是，晨铭出现在了2018年CFML（《穿越火线》）职业联赛的赛场上。可是就在比赛的最后关头，对方战队明星选手杀了出来，击碎了晨铭的冠军梦。

S5赛季过后，晨铭还是按照最初和父亲约定好的那样，回澳洲继续完成学业。晨铭大学选择的专业是酒店管理，“学这个专业是因为里面有一个体育休闲管理，我当时想的就是毕业之后不一定还能当电竞选手，但是还是想往电竞方面的工作发展”。

但刚回澳洲不到三个月，俱乐部问晨铭想不想再打，“我心里知道自己放不下，所以想再试一次”。

然而这一次，出乎晨铭的意料，父母同意了。尽管父母都认为他们安排的读书、上班可以让晨铭少走弯路，但是他们跟晨铭说：“这是你自己喜欢的事情，既然决定了，以后在这条路上就得看你自己了。”

“既然是热爱的东西，我不试的话肯定会后悔。”晨铭认为，如果没天赋，年纪大点想学习还是能学，但职业电竞选手的巅峰期就那么几年，他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打电竞是个苦差事

“别看只是打游戏，但每天都对着一个游戏不停地训练，真的挺辛苦的。”LGD俱乐部的品牌公关马赛介绍，训练室里张贴着训练管理规则、行为规范和宿舍管理规则，每个战队配备数据分析师，实时分析选手的不足。

每天13：00至17：00和19：00至23：30都是训练时间，有时还会训练到第二天凌晨4：00。中午晨铭会吃点东西再来训练室，直播练枪后，整个团队一起进行道具练习、研究新战术，一直练到17：00。吃完晚饭后开始打训练赛，打完后再与教练复盘。如果即将有比赛，那么战队整周都要研究对手录像，看到凌晨两三点洗个澡，三四点才入睡。

电竞职业选手晨铭。（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电子竞技的项目相较于其他传统项目更耗费脑力，对体力和精力的要求也相当高，每天研究新的点位的同时，基础的打法也需要反复强调。”晨铭说，有的选手坚持不下去，就潦草退场了。

“我们平时开始训练已经是中午了，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在晨铭看来，持续性的训练对职业电竞选手而言十分必要，这甚至是最重要的事情。“比赛状态决定你的上限，平时的训练决定你的下限，下限能保证你即使状态不好，也不会差到哪去。”

即使在假期，晨铭也依旧会保持自己的训练状态，避免休假过后状态下降。除此以外，俱乐部要求比赛期间，选手在训练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每月直播60个小时，非比赛期间直播满100个小时。有时候训练得太累了，战队会组织一些团建，让队员聚在一起玩玩“狼人杀”放松一下。

“我来杭州两年了，还没有去过西湖。”平时休息时间，晨铭宁愿选择待在房间睡个大觉，看看直播和短视频，打完训练赛太累了，即使是休息也没工夫去玩。

2020年，晨铭只回家了两次，一次是父亲生日，他回家待了两天，一次是春节，他回家住了半个月。作为电竞选手，训练时间让晨铭和父母的休息时间完美地错开了。晨铭训练完下班，父母已经睡了，所以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不多，一般都通过微信联系。

“我最感动就是，我刚打比赛的时候，我两个爷爷都还在，现在他们走了，那时候他们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为了看我打比赛，看不懂也去学。我奶奶也是，我一回家就给我做好多好吃的，每次有我的比赛，她也都会看。”

最开始，晨铭的父母也都不懂游戏，但晨铭的每场比赛他们都会看，现在也能看懂了，“S5赛季总决赛那天，我爸看得血压都高了，那天我还输了”。说到这，晨铭有些耿耿于怀。晨铭的同学也会看他的比赛，当看到弹幕里有人骂晨铭的时候，他们会发弹幕帮晨铭“怼”回去。“总之就是挺感动的吧，就是你感覺周围有人是真的在支持你，特别在意你，他们的支持，是我打电竞很重要的力量。”

三连冠传奇

晨铭曾是CFML顶尖强队95战队的队员，之后95战队被WEFUN电子竞技俱乐部收购。当时还在95战队里奋战的晨铭，那段时间拿了三次亚军，三次都败给了同一个对手——情久。

“我觉得不管你打得多好，观众能记住的只有冠军”。刚打完比赛，还会有人提起亚军，但之后，人们提起的永远只有冠军。职业选手就是你不仅要打，你还得让观众记住你。“即使一直输我也不会怀疑自己，什么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了，我离退役那天就不远了。”

2019年的全国电子竞技大赛（NEST）中，LGD电子竞技俱乐部穿越火线分部REC.LGD与KZ、eStar、情久四支电子竞技俱乐部的战队晋级四强，REC.LGD在半决赛中败给情久，最终仅收获季军，随后在CFML S7季后赛，REC.LGD接连败给KZ和eStar。

初征联赛遗憾收场，但随后却是更深的低谷。2020年3月，虎牙枪神杯线上赛，REC.LGD在小组赛阶段就遭到淘汰。但比起低落和自我怀疑，晨铭坦言，他更愿意花时间去提升自己，“我可以今天打不过你，也可以明天打不过你，但我以后一定会打过你。”他说，不要输给一个队伍太久。但更重要的是，不管是谁，晨铭都想赢。

2020年5月CFML S8赛季，晨铭终于带领队伍杀入CFML总决赛。在总决赛团队模式中，他们采取了“玄武战术”——通俗语义上的“卡家战术”，即不跟对手正面对战。最终，REC.LGD击败情久夺得S8赛季冠军，并在随后的赛事中接连拿下双冠，打造了一段三连冠的传奇。

但这种迂回的打法也引起了诸多争议。有人批判他们没有电竞精神，有人开麦喷REC.LGD配不上这个冠军。面对争议，晨铭用他所理解的电竞精神给出了回答：“我理解的电竞精神跟体育精神是一样的，作为一名职业运动员，你就得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尽自己全力去赢。玄武战术是缺乏观赏性，但我一直很喜欢一句话：进攻能赢得很多的粉丝，但是防守才能拿冠军。所以这个冠军拿得没有遗憾。”

“莽夫”的野心

凌晨训练结束后，晨铭会和队友一起点个外卖，吃个夜宵，聊聊天，然后睡觉，准备迎接新一天的训练。作为队长，晨铭对战队里每个队员的情况都很了解，对年纪小的队员也更加关心和包容。大家在一起关系也很融洽。不过有一次，他和队友林准在点位的确定上发生了分歧，两个人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晨铭性子里带着一种倔，这种倔带他进入电竞这一行业，但这种倔并不是无法沟通的，晨铭形容，多数时候这种倔表现为“如果你说的对，那我就听，就去改正”。晨铭总是跟队友说，比赛可以输，但是氛围不能没有。团队可以吵架，但是吵架是为了变好，不是变坏，有问题就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他也反思了和林准的争吵，也及时通过沟通解决了矛盾。

每次比赛前，晨铭会把队员召集在一起，说一些赛场上的注意事项，给队友们减压。五个人刚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队友不好意思直说的话，晨铭就主动一个一个去聊、去了解，“你得把自己的心情打开了，才能去接受别人”。

晨铭形容S5、S7赛季时的自己是个“莽夫”，只会冲，只会拿枪说话。后来加入REC.LDG成为队长，晨铭在战败后，在《穿越火线》端游教练nice无数次的、不厌其烦的指导下，改变了自己的指挥风格。他说：“我如果不转变的话，我们就只会像S7赛季那样输，一个队伍里总得有一个人要牺牲自己原来的打法，虽然个人数据变低了，但我觉得队伍整体是进步的。”晨铭也在带领团队成长的过程中，感受着每个成员为了构建一个更默契、更有力的团队所做的磨合和转变。

“该怼就怼，该开玩笑就开玩笑，别人喊你陪他去吃饭，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绝。我认为这种氛围是很好的，跟兄弟一样，不用刻意维护关系，但谁需要帮忙的时候大家都会帮忙。”晨铭觉得，当战队成员还未成为“家人”前，需要冠军、奖金这些现实目标把队伍联合在一起;而心在一起之后，冠军的目标早已不用现实利益去设想，这个团队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整体，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成就电竞梦想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2020年12月16日，电子竞技被确认为杭州2022年亚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后，来LGD电子竞技天赋测评室做测试的人越来越多。LGD电竞俱乐部CEO 潘婕说：“随着电竞越来越多地被接受，俱乐部和选手的未来前景变得更加广阔，但与很多业已经成熟的行业相比，只有10多年历史的电竞仍然是新兴行业，会有很多曲折。比如大家对玩游戏就是玩物丧志的理解，认为玩电竞就是沉迷于游戏的误解等，很多困难需要所有从业者一起去探索和克服。”

LGD的使命是“成就电竞梦想”，让更多有天赋的选手能够通过LGD这个俱乐部成就电竞梦想，让电竞简单、良性、健康地发展。潘婕也希望LGD作为从杭州本地发展起来的电竞俱乐部，能为国家培养2022杭州亚运会的参赛选手，并根据未来杭州亚运会公布的正式比赛项目，有的放矢地进行选手培养，争取让俱乐部的选手在家门口参加亚运会。

虽然亚运会电子竞技的具体项目尚未确定，但晨铭认为，入选与否并不会影响他们的状态，他说：“入选也好，不入选也罢，我们都应该时刻准备好，任何训练、任何比赛，面对任何人，都全力以赴，为俱乐部、为国家拿到冠军，这是对比赛和观众最大的尊重。”

CFML联盟里目前有10支队伍，50个正式上场的顶尖选手只为了争夺那一个冠军。晨铭形容：“电竞和高考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想成为一个成功的职业选手，并不容易。”LGD电竞教育负责人薛世亮曾基于LGD的数据统计做过估算：电竞选手的成材率在万分之一。

晨铭对电竞职业选手的理解也是如此，“打游戏的人太多了，但很多人你一眼就能看出他离职业还有多远。即使成了电竞选手，不拿到成绩，不被观众记住，那你就是不成功的职业选手，最后也只能草草退役”。晨铭没有想过自己退役的具体时间，他说，只要他觉得他还能打，他就会一直打下去。即便是退役后，他也想成为一名电竞教练，在自己喜欢的领域继续走下去。

晨铭小的时候就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虽然他现在只有21岁，但是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在电竞职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