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韦伶
10 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我站在山丘的平顶上。
下面山腰间是我的小学教室和室外的操场。有些同学在教室门口跑进跑出,还有些同学在操场上跳绳、踢毽子,时不时传来打闹和追逐声,这是一幅典型的快乐童年图。
不过那一天,我的眼睛留意着操场上一个特别的人,一个蹲着的女孩。
她一个人蹲在操场上,背对着追逐玩耍的同学。不时有同学从她身边跑过,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和她说话,就像她是一个透明的人,甚至根本不存在。
我知道有一层透明的膜把她和大家隔开了。那层膜是让人窒息的,它叫“孤立”。那个蹲着的女孩一直背对着大家。我看着她弯腰蹲着的背影,我知道那个女孩的孤单,还有她的紧张和害怕。
是的,她听着同学在周围跑来跑去,欢乐的潮水漫延过来,到她身边却突然凝固,变成坚硬的、隔绝她进入的一堵冰冷透明的墙。她蹲在地上,用捡来的碎瓦片在泥地上画着一个一个的圈,耳朵捕捉着身后与她相关的声音。她仿佛听见几句交头接耳的话:“我们走吧,不要理这个人!”“走呀!别理她!”那块泥地上慢慢布满了圈圈。
那个时代的小学,也存在校园欺凌,最大的欺凌就是“孤立”。在我们班,几乎所有的女孩都被孤立过。而孤立别人的首领,就是现在蹲在操场上正在被孤立的女孩。
好吧,我坦白:是的,我就是让那个孤立人的人被大家孤立的事件策划者,是制造那天孤立行动的幕后指挥。在那一年,我10 岁。
前一天,我给班里每个女孩送了一张漂亮的糖纸,同时一个一个对她们说:“你不是被她孤立过吗?明天,你不要和她说话,我们集体孤立她。”
大家全部默认和执行了我的安排。于是第二天操场上,就出现了那个孤单紧张的背影。
四年级的我,怎么会想出这个狠招?那是因为,我是班长,我必须解决这个存在了好久的问题。我一次次看见那个霸道的女孩把班里的每一个女生弄得胆战心惊。她只要看谁好欺负、好看或者不顺眼,就眉毛一挑说:“我们孤立她!”她在班里建立的地位不是因为成绩好或者拳头硬,只是因为她有“孤立”这个手段,就成了女生中的霸王。
也许因为我是班长,才幸免被她孤立,我可能是女生中唯一的例外。这是什么情况?如果再不解决,我就不用待在这个恐怖的班里,也不用做班长了。
我当时好像并不想向老师告状,孩子们的世界里有些秘密,老师是不了解的。所以我策划了一次为摆平孤立的孤立行动。
其实那时候我对这次行为能否奏效心里并没数。站在山坡上的时候,我是忐忑的,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凶狠的事情,而且我才10 岁。但是,从对坡下的观察来看,似乎一切都很顺利。是的,事情顺利得我都想要让它快快结束了——我看到了那个人的慌乱和恐惧,看到了她蜷缩的背影和她在地上画圈圈的样子。
一个曾经多次被欺负的女孩跑上山丘对我说:“我今天一天都没和她说话!”她惊喜又幸灾乐祸地把头靠过来小声说:“她真的也被孤立了!活该!活该!活该!”我看着那个曾经被欺负得像老鼠怕猫似的小女生,问她:“你觉得孤立她快活吗?”她说:“谁叫她孤立别人!其实每个人都在恨她!”
是的,你们都恨她又怕她。我心里说。
“你去告诉她:想和大家和好,就来我这里。”我对那个同学说。不知道那个同学有没有听出我说这话时的忐忑。
我看到同学跑向了那个蹲着的人。我看见那个背影转了过来,望向坡上我这里。我转过身,背对着她。
过了一阵,我听到了脚步声。她来了!
“知道你为什么被孤立吗?”没有回答。
“知道被孤立的滋味了?”没有回答。
“明天想别人和你说话,就永远不要再孤立别人了!”“嗯。”她应道。
她答应了!她毕竟只是一个10 岁的女孩,也会在恐惧和孤单面前低头。从那以后,我们班再没有女生被孤立过。
那个女孩答应了我,不只是让女生们从恐惧中解放出来,同时也解救了她自己。
我现在明白了,每一个孩子小时候如果得到过爱,并体会到爱对自己和别人的重要,她就会去爱别人并回收别人对自己的爱。真心热爱这个世界的人是不会成为小霸王的。
只有不信任这个世界的人才相信懦弱的人就该被凶狠的人欺负,才会穿起盔甲把自己武装成战士,继而发展成恋战的魔。
当我们长大,我们会看到人群里是有文明规则的,道德和法律就是用来教人文明善良的。可是,在孩子圈里,在小野蛮还没有成为文明人的时候,面对强欺弱、恶欺善的行为和场面,孩子们应该得到成人的指导和帮助。
10 岁那年处理孤立的方法,没人告诉我是否正确。但我们班的女生,都在那场“孤立”的战斗中,收获了属于每个人不同的认识,这也是一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