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先勇幼年辗转多地,很多地方的文化对他的创作都有深远影响,例如南京的秦淮河文化和上海的百乐门文化。南京的秦淮河文化以《游园惊梦》中的钱夫人为代表,体现强烈的怀旧意识。上海的百乐门文化以来自上海百乐门舞厅的尹雪艳和金大班这些舞女为代表,描述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两种文化的不同在于,南京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而上海则是新兴的摩登女郎。
关键词:南京;上海;秦淮河;百乐门
一、白先勇小说中的南京书写
(一)秦淮河文化
南京最著名的秦淮河被称为“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它不是一个单纯的地理空间,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空间和意蕴。在晚明,“南京冶游,最时兴挟名妓乘画舫以游秦淮。……凡有特客,或外地之来南京者,必招游画舫以表示敬重。”[2]虽然秦淮河在古时盛极几代,但现在已经没落。陈源曾在散文《南京》中写道“我实在不爱秦淮河!”、“什么六朝金粉,我只看见一沟腌臜的臭水”[3],曹聚仁在《秦淮河上》中也说,“‘如雷贯耳,闻名已久的秦淮河,简直是一道臭水沟”。[4]传统的秦淮河已经在我们的心中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形象,对它有某种意蕴期待,带着自以为是的期待视野去观察,就会产生情感的异变。现在的秦淮河已经物是人非,以往才情出众能和文人吟诗作对的雅妓已经不再。想象中的往昔和现实的不堪,强烈的对比让人对秦淮河产生了不满,更加向往逝去的秦淮河。怀旧,也成为了秦淮河的主题。
(二)《游园惊梦》中的秦淮河文化
秦淮河文化主要呈现在白先勇的《游园惊梦》中。《游园惊梦》以传统戏曲《牡丹亭》为主线,无论是人物、情节、主题都和《牡丹亭》相辅相成,浑然一体。主人公钱夫人曾是南京秦淮河畔得月台唱昆曲的优伶——蓝田玉,一曲《游园惊梦》让她被钱鹏志娶回家,二十岁就嫁给六十岁的老头,从此做了将军夫人。她到台北以后受昔日姐妹窦夫人之邀去参加票友会,当初一起在得月台的姐妹淘个个光鲜亮丽,明艳动人,反观自己独身一人,还是坐计程车前去赴宴。在席间,往事和现实相互交错,作者运用意识流写法突出了钱夫人内心因为命运转换产生的复杂怀旧之情。
整篇小说通过钱夫人在现实和回忆中的两次宴会强烈对比,深化了作者想要表达的悲剧命运的主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过去的自己风华正茂,现在连当年不如自己的桂枝香都比自己更加明艳。这种命运转换是悲剧的,人人都可能会是从前的钱夫人今日的窦夫人,但今日的窦夫人以后也会成为今日的钱夫人。在白先勇看来,普及于个人的命运法则是:灿烂只是一瞬,而黯淡则是永恒;兴盛是变量,只有衰败才是恒量;拥有仅仅是一种偶然,失落才是命定的必然。[5]秦淮河文化亦是如此,从前的兴盛变成了如今的衰败,这是注定的悲剧。虽然钱夫人的命运和秦淮河的命运不尽相同,但钱夫人身上隐藏的悲剧命运与当年盛极一时的秦淮河何其相似。白先勇在《游园惊梦》中将历史变化的实质与钱夫人的悲剧命运联系在一起,还将故国不再的怀旧意识贯穿整篇小说,这是南京秦淮河文化在《游园惊梦》中的主要表现。
二、白先勇小说中的上海书写
(一)百乐门文化
上海在外国势力强势侵入下,衍生了很多西方的标志性建筑。对于传奇的百乐门舞厅,有一段生动的描述:
出了戏院,我们就去百乐门,那里有夜总会和舞厅。百乐门是新近由中国银行家建的,里面设计极其现代,有大量的镍、水晶和白色木头布置。白色的大理石旋转楼梯通向大舞厅,阳台上另有一个舞池,玻璃地板,下方有脚灯,让人感到像在鸡蛋上跳舞。舞台正对着人口,上面是乐队,都是俄国乐师,但奏的都是最新的美国爵士乐。我们到的时候恰逢表演开始。表演合唱的也是俄国女子,有些是金发美人。她们穿戴很少:帽子、浅帮鞋和非常细的腰布。和美国的合唱队姑娘相比,她们演得不算好,常用不流畅的英语唱最新的美国歌。一个英国朋友告诉我,雇俄国女子比雇中国人便宜多了,而中国人又非常崇拜金发白人女子。1
白先勇见证了1946至1948年的上海,他目睹了上海从繁华变成没落。金融危机和种种原因让上海的百乐门成为了历史,所以他写下了《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永远的尹雪艳》。“尹雪艳总也不老。......不管世事变迁,尹雪艳永远是尹雪艳,在台北仍旧穿着她那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一径浅浅的笑着,连眼角儿也不肯皱一下。”[1](130)白先勇把对那个繁华的百乐门时代的怀念之情寄托在了这些舞女身上,尹雪艳和金大班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百乐门文化的化身。
(二)《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的百乐门文化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以舞厅为场景描写了一个舞女的前半生。金兆丽是在舞厅打拼了二十年,历尽大风大浪撑起夜巴黎场面的玉观音。她在从良前的最后一夜,在这人生重要转折点,回想了自己的前半生。小说在这一特定时空将历史倒回和现实穿插,演绎了一场浓缩的人生戏剧。过去金大班在上海百乐门时代的那种风头,数遍上海十里洋场,“大概只有米高梅五虎将中的老大吴喜奎还能和她唱个对台”,就连现在的夜巴黎也是靠她玉观音的老牌子撑起来的。但无论外表再风光,也不能弥补金大班心中的失落和不安全感。作为在风尘打滚的舞女,她比普通人更渴望一段真挚的感情。年轻时的她看见其他人嫁给有钱老头还嗤之以鼻的瞧不起她们,说“我才没有你们那样饿嫁,个个去捧块棺材板。”她不愿自己的命运像其他舞女一样为了金钱嫁人。所以,当她真正爱上月如时,她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奉献自己,想为他生孩子,但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命运的安排。月如走了,她为月如怀的孩子也被迫打掉。正是因为她经历过这些,被现实磨灭了对抗命运的热情和勇气,成为了现在的金大班。现在的她更注重现实利益,所以当她面对秦雄那份炽烈的感情,选择了视而不见,最终选择了有钱的老头陈发荣。四十岁的老女人已经不能再折腾了,她没有那个资本再放纵的爱一次,可就连她自己也惋惜道“要是十年前她碰见秦雄那么个痴心汉子,也许她真的就嫁了。”。年轻时的金大班也想过抗争,但就像《孤恋花》中的五宝说的“这就是命。”所以,她们都没能逃脱命运的枷锁,最终回到命运为她们安排的位置上。
从《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也很容易看出历史从兴盛到衰败的过程。从前的金大班在百乐门风光无限,“当年在上海,拜倒在她玉观音裙下,像陈发荣那点根基的人,扳起脚趾头来还数不完呢!”[1](174)但现在,四十岁的金大班在自己看不起的夜巴黎舞厅,就要嫁给曾经看不起的陈发荣之流。白先勇在金大班的人生中穿插了从上海到台湾的场景,貌似一切都没有变,但实质上已经变了。上海百乐门的繁华已经不复存在,衰败才是常态。
三、秦淮河文化与百乐门文化的和而不同
南京和上海文化都属于南方文化,它们的地域文化特征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两者的代表文化——秦淮河文化和百乐门文化都描述了一个纸醉金迷、繁华绮丽的世界。这点从钱夫人和金大班对大陆的回忆中可以看出。钱夫人总觉得,大陆的东西要比台湾的好。为了赴宴她专程拿出舍不得穿的杭绸做旗袍,因为“她总觉得台湾的衣料那么粗糙,光泽扎眼,尤其是丝绸,哪里及得上大陆货那么细致,那么柔熟?”[1](255)就连台湾的花雕也不如大陆的那么醇厚,总有点割喉。金大班也还没从过去繁华的百乐门中走出来,依然怀念那个自己曾经风华绝代的上海舞厅。白先勇将对南京上海文化的怀旧之情寄托在这两名女子一生的描写中,将她们回忆中保留美好记忆的南京上海精准的描绘出来。白先勇在秦淮河文化和百乐门文化中深藏的含义是两者都已衰亡,证明世事无常,不要贪恋现有的繁荣,因为衰败才是永恒的,繁荣只是一时的。
和上海文化相比,秦淮河有著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古代的韵味更加浓厚。秦淮河畔优伶出身的钱夫人与昆曲《游园惊梦》关系匪浅,因为一曲《游园》被娶回家当上了将军夫人,更在《游园》中哑了嗓子。南京经历过这么多朝代的更替,怀旧和今非昔比也是十分容易感受到的。以南京为背景的《思旧赋》,整篇小说充满了荒凉衰败的落寞之气,以前风光的“李公馆”现在已是破败不堪,让人唏嘘不已。在《国葬》中回忆南京的秦义方,在李将军的葬礼上,想起抗日胜利那天在南京意气风发的场景,为李将军的晚年感到悲痛万分。
而上海是商业化的新兴城市,现代气息更加浓厚。《谪仙记》中李彤上海家的别墅“.......宽大堂皇,花园里两个大理石的喷水泉,在露天里跳舞,泉水映着灯光,景致十分华丽。”还有一直怀念百乐门的金大班,总是瞧不起夜巴黎舞厅,甚至认为“百乐门里那间厕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还宽敞些呢”。还有总也不老的尹雪艳“好像是上海百乐门时代永恒的象征,京沪繁华的佐证一般。”。她在台北的新公馆从来不肯把它降低于上海霞飞路的排场,从沙发到麻将间,无一不让人感到舒服精巧。
从《游园惊梦》看秦淮河文化的历史进程,从《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看百乐门文化的兴盛衰亡,两种文化共有的怀旧情绪和命运意识让读者深省。二者和而不同在:秦淮河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是美人迟暮;上海则是新兴的摩登女郎,让人新奇。
参考文献
[1]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6.
[2]武舟.中国妓女文化史[M].上海: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2006: 215.
[3]陈源.丁帆.江城子———名人笔下的老南京[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86.
[4]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3.
[5]白先勇.第六只手指[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6]刘俊.悲悯情怀:白先勇评传[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266.
[7]李欧梵.上海摩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2001.
摘自李欧梵《上海摩登》31页,引文出自德尔,《上海1935》,49页。
作者简介:文君竹,女,1993年出生于重庆万州。于2018年获得文学硕士学位,现为重庆三峡学院传媒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