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亚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王维的这两句诗,读来颇有禅意,一股幽幽的古意,绿油油的,没来由地泼进你的心田。
苔,是时间之物,是岁月留存的吻痕。它入乎道,近乎禅。它,点化万物,化腐朽为神奇。破敝的木门,伴以青苔,就有了机趣;呆头呆脑的顽石,覆以青苔,就具有了灵性;庭院深深,青苔染阶,便有了古意,有了荒寂之色。它卑微渺小,却有浩然之气,撼人心魄。
公元828年,被贬23年的刘禹锡,从“巴山楚水凄凉地”回到长安,重游玄都观,“荡然无复一树,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百亩庭院大半被厚厚的青苔覆盖。这触目惊心的苔,这沁人心魄的苍绿,让诗人平添了诸多感慨。于是,他写下“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诗句。
眼里只有恋恋红尘的人,怎能看得见低眉的苔?没有阅历,没有经受过苦难的灵魂,怎能感受得到青苔之美?繁华落尽,春色凋敝,唯有苔,静静地等你。不管你衣锦还乡,还是落魄潦倒,苔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它为大地穿上青衣,它匍匐着亲吻土地,谦卑而又虔诚。它悄无声息地攻城略地,召唤浮躁不安的尘埃归于泥土,给辽远空旷的大地带来绵延不绝的生机。
据说屋瓦上的苔叫屋游,又叫无根草,多贴切的名字啊!它们可不就像一群流浪的人,四海为家,没有自己的根,有的只是顽强的生命力。对生活环境不挑剔,对物资的索求极少。几星泥土,几滴春雨,便能发芽滋长,绿遍天涯孤旅。
苔,最能耐得住寂寞。在荒凉的山谷,它慢慢地生长、攀爬,几千年,甚至几万年,老了秋月春风,老了天涯相思。它静静地守候着内心的一方热爱,坚韧地与时间抗衡。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温柔了青葱岁月,惊艳了寂寥的时光。
它与时光温柔相依,记录着或深刻或深情的眷恋和相思。“恋君君不见,枕上满苔茵”,那老透的相思,“一树琼花空有待,晓风看落满青苔。”唯有那湿润润的绿,唯有苔呀,是前世今生的约定,是手心里的痣,是生命里的刺青。
几枚溜圆的鹅卵石,几片茸茸的青苔,置于陶盆,偏安于书桌一角,古朴、典雅,便有一股自然之趣油然而生。若能铺一沓宣纸,饱蘸香墨,即兴题数行诗句,就再好不过了。笔下的字如绽开的花朵,活泼泼、水灵灵,摇曳生姿。末了,再印上艳艳的图章。青苔墨绿,宣纸嫩黄,诗句黛青,图章嫣红。润了眼,柔了心,不知是诗心惹了青苔,还是青苔触动了诗心,说不清了,心底只有满满的欢喜。
与一片青苔结缘,本身就是一种暗示和禅意。经过时光历练、岁月淘洗的苔,以它独有的风姿,闪耀著思无邪的清澈。
夜色温柔,星临万户,周遭静谧。唯有苔在时间和空间里流浪。它卧看牵牛织女,沐浴素月星辉。它静观岁月,俯瞰人间烟火。
(一 沁摘自《参花》202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