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沛
(国家统计局国际统计信息中心,北京 100826)
1978—2019年,中国经济年均增速达到9.4%。在经济高增长背后,既有各行业劳动生产率提升带来的增长效应,也有劳动力从低生产率行业转向高生产率行业的转移效应[1-2]。从增长效应的视角看,按照名义价格计算,中国全员劳动生产率从1978年的916.2元/人上升至2019年的127901.4元/人,其中第一产业从359.7元/人上升至36239.0元/人;第二产业从2527.1元/人上升至181255.7元/人;第三产业从1850.9元/人上升至145484.4元/人。从转移效应的视角看,就业人口从低劳动生产率行业向高劳动生产率行业转移在中国主要表现为劳动力从农业向非农业转移。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乡镇企业的发展、城镇化的推进等一系列政策带动,农业农村劳动力先后经历了 “离土不离乡” “离土又离乡”的产业间转移阶段[3],农业就业人员规模从1978年的2.8亿人降至2019年的1.9亿人,占全部就业人员的比重从70.5%降至25.1%。同时,二三产业就业人数规模不断增加,从1978年的1.2亿人增加到2019年的5.8亿人,占全部就业人员的比重提高至74.9%,农业劳动力的非农转移带来的经济增长效应成为过去40多年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之一。
国际比较结果显示,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总量劳动生产率增速远超世界平均水平和其他主要国家,但绝对水平仍与主要发达国家存在较大差距,未来增长潜力较大[4];分产业看,三次产业的劳动生产率与主要发达国家以及发展中国家相比都有一定差距[5];有学者就中国制造业、建筑业、文化产业等具体行业的劳动生产率增长特点开展国际比较[6-8]。在增长动能的国际比较上,通过与OECD国家的比较发现,技术进步是OECD国家劳动生产率在资本积累高水平下实现稳定增长的原因,中国劳动生产率增长跨越规模门槛的重要途径是技术提升[9];通过和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比较发现,包括中国在内的多数国家劳动生产率主要是依靠纯生产率效应驱动[10]。从世界范围看,全球劳动生产率增长近年呈现出两个特征:一是劳动生产率增速正在放缓,自2018年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生产率增长减速的深度、持续时间和影响范围都达到近几十年来之最,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爆发背景下,未来全球劳动生产率增长将面临更大压力[11];二是劳动生产率差距仍然较大,利用74个国家1960—2010年跨国面板数据研究发现,相对于美国,中位数国家的劳动生产率基本停滞不前,而跨国差距则急剧增加[12],目前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生产率水平仍不到发达国家平均水平的20%,低收入国家只有2%[11]。
通过梳理已有关于劳动生产率国际比较的文献发现:一方面,更多是以行业的绝对水平和增长趋势进行比较,而对其背后增长的结构性特点分析较少;另一方面,多数文章是对各国总量劳动生产率或三大产业劳动生产率进行分析,缺乏更细分行业的全面比较。本文以主要国家9个行业劳动生产率数据为基础,首先将9个行业划分为农业和非农业两个部门,对1978年以来各国劳动生产率增长的驱动因素进行国际比较,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对9个行业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效应差距展开分析。本文可能存在的边际贡献是:①基于9个行业劳动生产率数据,对1978年以来主要国家两部门劳动生产率进行测算,并分析不同部门增长的国别特征;②测度1978年以来各国劳动生产率增长背后的转移效应和增长效应,并开展国际比较;③通过9个行业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的分解,分析不同国家各行业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的差距特征。
本文将9个行业划分为农业和非农业两个部门,参考McMillan等[13]的分解方法对劳动生产率增长进行分解。首先,一国劳动生产率A可以表示为农业和非农业劳动生产率加权之和,其中农业和非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权重为相对应的就业人员占全部就业人员比重,表示为:
A=w1A1+w2A2
式中,w1、A1分别代表农业劳动力数量比重和农业劳动生产率;w2、A2分别代表非农业劳动力数量比重和非农业劳动生产率。进一步可将劳动生产率增长分解为各自分量及其交互项的增长,表示为:
式中,等号右边的第一部分可以表示为由农业向非农业转移带来的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第二部分可以表示为在农业和非农业劳动力份额不变情况下,依靠本身生产率提高带来的增长效应;第三部分是转移效应和增长效应相乘带来的交互效应,数值通常较小,不重点讨论。
本文数据来自世界银行2020年7月份发布的报告《全球生产率:趋势、推动力与政策》 (《Global Productivity:Trends,Drivers,and Policies》),该报告通过汇总世界银行WDI数据库、OECD STAN数据库、生产率与经济增长国际比较项目 (KLEMS)、格罗宁根增长和发展中心 (GGDC)数据库等国际组织数据,公布了各国农业、采矿业、制造业、公用事业、建筑业、贸易服务、交通运输服务、金融商业服务和其他服务业9个行业的增加值、就业人员和劳动生产率数据。在数据形式上,发布了以本币作为计价单位的名义值、实际值以及以购买力平价计算得到的数据,为了数据的可比性,本文采用购买力平价数据进行分析。在主要国家的选取上,选择了部分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等不同类型的国家作为中国的比较对象,具体有美国、日本、德国、韩国、新加坡、巴西、印度、南非、菲律宾和印尼。
国际比较结果显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速达到4.3%,不仅高于同期美国1.4%、日本2.0%、德国1.9%等传统发达国家,也高于韩国4.0%、巴西2.1%、印度3.9%等国家。但从绝对量看,我国仍处于相对较低水平,2017年我国劳动生产率为2.06万美元/人,相当于美国的19.0%、日本的27.2%;与发展中国家比较发现,略高于印度1.58万美元/人、菲律宾1.92万美元/人的水平,低于巴西2.73万美元/人、南非3.61万美元/人两个金砖国家。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劳动生产率从1978年的2.63万美元/人上升至10.00万美元/人,已高于日本、德国等传统发达国家。主要国家1978—2017年劳动生产率数据见表1。
表1 主要国家劳动生产率 单位:万美元/人
从分行业劳动生产率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9个行业劳动生产率均取得明显增长,但不同行业的增长趋势存在一定差异,农业和非农业两部门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情况如图1所示。
农业是我国9个行业中劳动生产率最低的行业,1978年我国农业劳动生产率为0.16万美元/人,此后虽有明显提升,但由于基础较为薄弱,直到2017年我国农业劳动生产率仍处于较低水平,未来增长还存在较大空间。从发达国家情况看,美国和日本农业劳动生产率无论是在绝对水平还是在增长速度上均处于较高水平,分别从1978年的4.43万美元/人和1.05万美元/人增加到2017年的7.22万美元/人和2.27万美元/人;从发展中国家看,同为金砖国家的巴西和南非与我国类似,由于农业劳动生产率基础水平较低,在此期间均实现了较快增长,分别从1978年的0.18万美元/人和1.43万美元/人增加到2017年的1.55万美元/人和1.88万美元/人。
非农业方面,1978年我国非农业劳动生产率为0.96万美元/人,相当于同期我国农业劳动生产率的5.9倍,美国非农业劳动生产率的15.3%。分具体行业看,采矿业、制造业、公共事业、建筑业、贸易服务、交通运输服务、金融商业服务和其他服务业劳动生产率分别为1.04、1.15、3.92、0.75、1.02、1.01、1.50和0.36万美元/人,分别相当于同期美国的4.5%、18.8%、59.1%、17.4%、20.8%、17.1%、11.4%和6.8%。在此之后,我国非农业劳动生产率实现较快增长,先后于1999和2010年突破1万美元/人和2万美元/人大关,2017年达到2.6万美元/人,相当于美国的23.4%。从发达国家情况看,美国、日本非农业劳动生产率分别从1978年的6.3万美元/人和3.9万美元/人增加到2017年的10.9万美元/人和7.8万美元/人。从发展中国家看,巴西、印度非农业劳动生产率分别从1978年的1.7万美元/人和0.7万美元/人增加到2017年的2.9万美元/人和2.4万美元/人。
(a)农业
(b)非农业图1 主要国家分行业劳动生产率趋势
主要国家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见表2。总的来看,发展中国家转移效应明显大于发达国家。1978—2017年,我国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累计达到4999.3美元/人,在进行比较的主要国家中仅次于韩国,处于第二高的水平;印尼、巴西转移效应分别为4338.5美元/人和4104.7美元/人;印度、南非、菲律宾转移效应也均在2000美元/人以上。相较而言,发达国家转移效应相对较低,美国累计转移效应仅为882.5美元/人,在进行比较的样本国家中仅高于新加坡294.8美元/人的水平。发展中国家转移效应相对更高,主要原因是由于转移效应代表的是劳动力从农业转向非农业,发达国家农业产值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已经较低,农业劳动力占全部劳动力比重同样也已处于较低水平,农业 “小部门化”特征凸显,这意味着代表劳动力 “结构红利”的转移效应增长空间已经相对较小;而发展中国家城镇化水平相对较低,农村地区拥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伴随着工业化进程和城镇化水平的提升,劳动力由农业向非农业转移的累计规模将快速扩大,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在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转移效应对劳动生产率增长具有重要作用。
表2 主要国家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 单位:美元/人
主要国家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见表3。总的来看,发达国家增长效应明显大于发展中国家。1978—2017年,新加坡劳动生产率累计增长效应在样本国家中处于最高水平,达到73499.4美元/人;美国、德国作为传统发达国家,增长效应分别达到45937.0美元/人和42644.8美元/人,在样本国家中分列二、三位。相较而言,发展中国家的增长效应明显偏低,中国1978—2017年劳动生产率累计增长效应为11470.0美元/人,尽管高于巴西、印度、南非、菲律宾、印尼等发展中国家,但是与发达国家仍然存在明显的差距。发达国家增长效应相对更高主要原因在于,增长效应本质上代表的是各个行业纯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对劳动生产率增长拉动更具可持续性,发达国家作为处于全球经济增长和技术创新的前沿面国家,转移效应对于劳动生产率增长的拉动作用已经十分有限,生产率提升更依赖于技术水平的提高。这意味着,在经济发展水平不断提高的情况下,转移效应对劳动生产率增长拉动效应将逐步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增长效应带来的更持久增长拉动。
表3 主要国家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 单位:美元/人
综合比较发现,近年来,中国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正在明显减弱,2017年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为125.8美元/人;而同期的印度、菲律宾、印尼等发展中国家转移效应仍处于相对高位,意味着中国劳动生产率增长可能先于其他主要发展中国家而步入更依赖增长效应拉动的阶段。与此同时,通过增长效应的比较也可以发现,尽管近年来增长效应有所波动,但中国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总体水平较此前已有明显提升,未来增长效应对生产率增长将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
尽管不同国家所处的发展阶段不同,劳动生产率增长过程中的增长效应和转移效应规模存在一定差异,但国际比较表明,从长期发展看,增长效应将是劳动生产率增长更为重要的原因。为了更好比较不同国家不同行业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的差异,进一步测算行业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的情况,同时给出每个行业的变异系数,一定程度上能够说明不同国家在该行业劳动生产率增长过程中的差异,见表4。由表4可知,金融商业服务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的变异系数达到1.54,是9个行业中变异系数最大的行业,具体到各个国家看,过去40年美国、新加坡金融商业服务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均超过1万美元/人,而巴西、南非这一行业的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呈现出负增长。公用事业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变异系数为1.41,为变异系数第二大的行业,由此可以看出金融商业服务和公用事业劳动生产率增长的差异是造成不同国家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差距拉大的主要原因。采矿业、制造业、建筑业、交通运输服务、其他服务业的变异系数位于0.9~1.4的区间;而农业和贸易服务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的变异系数较小,均不足0.9,说明这两个行业对于不同国家之间的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差距影响相对较小。
表4 主要国家分行业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 单位:美元/人
本文通过对主要国家1978—2017年农业和非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测算,将劳动生产率增长划分为劳动力从农业向非农业转移的转移效应以及纯劳动生产率提升的增长效应,研究结论如下。
(1)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速达4.3%,高于其他主要国家,但目前绝对水平仍较低,仅相当于美国的19.0%和日本的27.2%,农业和非农业劳动生产率均与主要发达国家存在一定差距。
(2)从转移效应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代表劳动力从低生产率行业转向高生产率行业的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累计达4999.3美元/人,在主要国家中仅次于韩国,高于多数发达和发展中国家。但国际比较经验表明,随着一国经济水平的不断提高,转移效应对于劳动生产率增长的拉动作用将逐渐减弱。
(3)从增长效应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代表纯劳动生产率提升的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累计达11470.0美元/人,尽管高于巴西、印度等发展中国家,但与美国等发达国家仍存在明显差距。国际比较经验表明,随着一国经济水平的不断提高,增长效应对劳动生产率增长将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4)分行业研究结果表明,过去的40年各国在金融商业服务和公用事业两个行业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差异最大,这是造成不同国家劳动生产率增长效应差距拉大的主要原因。
根据上述研究结论,从转移效应和增长效应两个方面提出政策建议。
(1)在转移效应方面,尽管我国劳动生产率转移效应近年来有所减弱,但由于目前我国城镇化率刚超过60%,距发达国家80%左右的平均水平仍存在较大差距,劳动力从低生产率的农业向生产率更高的其他行业转移还有较大空间。未来一方面要进一步放宽城市落户政策,督促城区常住人口300万以下城市全面取消落户限制,除个别超大城市外,推动常住人口300万以上城市基本取消重点人群落户限制,努力推动劳动力资源配置市场化;另一方面,促进农民工获得市民待遇,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不断提升现代化水平。
(2)在增长效应方面,作为劳动生产率更长久的增长拉动因素,应从供给侧视角解读未来增长效应的提升潜力,即从人力资本、实物资本和技术水平的提升方面进行解读。在人力资本方面,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培养高素质蓝领工人,改善目前社会看待职业教育和技术工人的观念偏见,努力营造 “大国工匠”精神,为传统行业和实体经济发展提供人才保障。在物质资本方面,加快向先进制造业以及医疗、教育服务业等劳动生产率增长潜力依然巨大的行业进行投资,同时鼓励民间资本、海外资本更大规模流入部分行业中,实现行业竞争的市场化。在技术进步方面,加强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多渠道激发国内自主创新能力;充分激发中小民营企业的创新能力,扭转近年来 “国进民退”的局面;加快5G、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为前沿技术发展提供更多政策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