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发
1979年,《北京文艺》第11期发表了张洁的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小说甫一发表,因其所触及的爱情与婚姻之间纠缠着的社会道德问题,立时就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论者指出,“这篇小说并不是一般的爱情故事……作者企图探讨和提出的,并不是什么恋爱观的问题,而是社会学的问题。”①此后的论争,很大一部分就围绕着这样的“社会学的问题”展开讨论,观点莫衷一是,成为1980年代初文坛的靓丽风景。②在论争过程中,有研究者不断把这篇小说与张洁的生活进行比对,以寻求蛛丝马迹的关联。尽管简单地把文学作品中的故事,与作家的现实生活之间进行比附和关联,有时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追溯作家创作的源头,勘察其与作家的现实生活之间种种纠缠与互动,对于解读文学作品来说,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张洁写作这篇小说的时候,不自觉地加入了属于个人的“灵魂的自传”,对于她而言可能是“个人之无意”,然而“历史之有情”却将之铭记。
一、张洁这个人
张洁一向对自己的身世、情感和生活经历三缄其口,不愿过多谈论,仅在很少的篇幅中触及过些许。在一篇关于张洁的“小传”中,简单地记载着如下信息:“张洁,1937年4月27日出生于北京。……五十年代初,張洁在抚顺念中学,……1956年中学毕业,她希望报考大学中文系,老师推荐她学经济,于是进入中国人民大学计划统计系学习。……1960年大学毕业以后到第一机械工业部工作。……1969年她与同事们一起下放到农村‘五七干校,……1972年返回北京原机关工作。”1978年,《北京文艺》第7期刊发了张洁的第一篇小说《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受到读者和评论家的一致好评,并荣获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79年,张洁加入中国作家协会。”③更多的细节,尤其是生活经历的情感性表述,可以在其散文中找到只言片语。它们杂乱无序,临时地出现在她的叙述文字中。若要将这些只言片语勾连起来,铺排成一个连贯的人生故事是不大可能的。但经过甄别和挑选,一些主要的人生经历,时常流露在张洁的笔端。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便是幼年时期父亲对她们母女的抛弃,以及抛弃之后所经历的种种生活磨难。“我应该叫作父亲而又不尽一点儿父亲责任的那个人,一家伙把我和母亲丢下,一个大子儿不给的年月,我们全是靠稀粥度过艰难岁月。”④在童年岁月里,张洁总是处在这种糊口度日、上顿不接下顿的境况之中,留下对于生活残忍的深刻印象。“从幼年起,就跟着妈住她任教的小学单身宿舍。在食堂开火,连正经的炉灶都没有一套。馋急了眼,妈就用搪瓷缸子做点荤腥给我解馋。一到年节,看着万家灯火,就更加感到那许多盏灯火里没有一盏属于我们的凄凉,我们那个家就更显得家不成家。”⑤因此她总在母亲的寂寞中,品尝世态炎凉的况味。试图通过回忆来填充父亲的形象时,又同样满是痛苦不堪的经历。“我经常挨父亲的揍。或因为他的心情不好,或因为没钱买米,或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或因为他在哪里受了窝囊气……好像一揍我,他的心情就可以变好,就有钱买米,前方就可以打胜仗,他便不再受人欺凌……”⑥父爱的缺失,让张洁在童年岁月里,难以体味到人间温暖。也因此,导致了在选择自己伴侣的时候,试图找一个“能够疼我,又是丈夫、又是兄长、又是朋友、又是父亲般的男人”⑦。然而这爱情并未来临,在离婚独自撑起生活门面的日子里,“上有老母,下有幼女,她以坚强的毅力,曾长期撑持着一个三代女性的家庭。”⑧也因此,获得了“女男人”的称号⑨。这也造就了张洁独特的个性,“从小就要强,不甘人后。”被描述为“她执着,她追求,她向往,她是一个坚强的女性”⑩。
在张洁的个性中,执拗、直率、对抗与我行我素等特征,给人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印象。这里,不妨略举几例。比如对汪曾祺的声援上。在一篇写于2000年左右的纪念文章中,张洁谈到了1980年代“间或听到”的关于汪曾祺的“花边”新闻,她表示,汪曾祺“无非喜欢女人而已。喜欢女人算什么,男人不喜欢女人反倒奇怪了。年轻时与女人的关系如何我无从得知,即便如何又怎样?我与他相识后,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位女人的关系过界。(过界又怎样!)”11张洁不同于世俗观念的一面,于焉可见一斑。再比如说到稿费一事时。在一篇写于1994年的文章中她听闻了议论之后义愤填膺地说:“就算我有钱,预付稿酬也是版权法上写得一清二楚的条款,是作家应有的权利,维护自己应有的权利又有什么可指责的?”“从没见过谁为中国作家稿费之低说过半句公道话,反过来却指责穷嗖嗖的作家,不该发出这一丝微弱的、保护自己权益的声音,这是为什么?”12这种性格,还表现在国际舞台,展现了一个不卑不亢的女性本该有的傲骨。1985年6月,在德国的一个晚宴上,君特·格拉斯试图邀请出席晚宴的张洁,到他的餐桌上“叙谈叙谈”,张洁的回答却是:“如果格拉斯先生想要与我叙谈,他应该到我的餐桌上来,不是说女士优先吗?”她还总结说:“如果让我在‘逞能和‘机会之间选择,百分之八九十我会选择‘逞能,它几乎变成了我的一个嗜好。”13更见出一个略带桀骜不驯的女性的自尊与骄傲来。她还说:“我基本上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但依然自得其乐、我行我素。”14并且“不沟通,也不期待沟通,不仅仅与普通读者,包括与其他人”15。有些死不悔改的意思在其中,也有着更多的坚持自我的固执与韧性。16
这种性格常常为世所不容,也因此而招来许多的“非议”和“争论”。张洁曾在文章中自我记述说,许多人认为“我这个人很不礼义廉耻。相反,我认为在配偶之外与他人偷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也理解来客串一把的名教授没有办公室的现实。……我不喜欢轻易用‘下流这个词,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重的一个词。”17这些言论,已经在暗示着她在1966—1986年间,那场轰轰烈烈且引来不少反感和非议的“恋爱故事”。而且,这种种的“非议”和“争论”,还时常走出国门,传遍世界。1985年,去法国访问的张洁,就遭遇了这种“非议”。“不久,就从法国使馆传出有关我的流言,说我傲慢、刁钻、对人戒备、难以对付、不好接近,并且在中国文化界中广为流传。”18这种不被世人理解,处处遭受“非议”的生活,张洁巧妙地使用了一种转换的手法,将之移植到文学创作中来。她曾说:“很多作家,在生活中实现不了的向往,可能会寄托在写作中。”并且一再强调,“文学是我生命存在的一种形式。”19借助文学的存在,张洁似乎在营造一个完成自我愿望的乌托邦,也通过写作的过程,排解来自于现实世界的种种压力。她曾坦言:“写作的了却还在于它的过程,那是一种心灵的需要。”20所以曾有研究者指出:“她把强行给予肉体和精神上的恢复休息描写为逐渐升起再写作欲望的过程。‘我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找到自己。”21她还曾就文学作品与作家现实生活之间的关联,很断定地说:“作家的每部作品,都可以看作是他们灵魂的自传。不论是音乐家、画家,艺术家莫不如此。”22虽然,据此就将张洁的个人经历与《爱,是不能忘记的》所讲述的故事之间进行理所当然的直接关联,仍然存在着困难。但是,由此也说明,张洁至少是把《爱,是不能忘记的》作为自己的“灵魂的自传”去经营和书写的。
二、“硬汉”孙友余
1998年11月12日,《人民日报》的第4版发布一个讣告,以《孙友余同志逝世》为题,报道了孙友余去世的消息。在讣告中,以简历的形式概括了孙友余的一生。“孙友余是安徽寿县人,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1938年1月参加革命,同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延安任中央军委三局器材厂技术指导员,1939年奉命派往重庆中共南方局做统战工作。皖南事变后,负责秘密交通和情报工作,参与开辟了川北至陕甘、川东到中原的交通线。1949年6月后任上海市军管会军事代表,华东纺织管理局保卫处长,纺织工业部处长,第二机械工业部十局副局长,第一机械工业部生产调度局副局长、仪表局局长,一机部第一办公室主任兼第九局(原子能设备制造局)局长。1965年任一机部副部长、党组成员。1969年平反后,历任一机部奉新干校校长,一机部副部长、党组副书记,国家机械委员会副主任、党组成员。1983年离休。”23在这份极其简单的“履历”上,看不出出生于1915年的孙友余有任何传奇经历,缺乏“神采”和“魅力”的展示。然而,要认识这位传奇人物,还应该从他的先祖孙家鼐说起。在张洁的叙述中,“孙家鼐于一八五九年考取进士第一名,俗称状元,在清王朝的五位執政皇帝手下做过事。历任吏部、礼部、兵部、工部尚书(在这一点上我先生与他先祖似乎一脉相承,毛泽东纪念堂内的水晶棺、液压传动装置、照明装置、恒温恒湿装置正是在我先生具体运作下制作的)、军机大臣、阅卷大臣、学政大臣、武英殿大学士、京师大学堂第一任督办(也可以说是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太子太傅,死后又获赠太傅这一荣誉称号”24。对于孙友余的这种“高贵出身”,张洁历来不吝啬笔墨,并称赞这种出身所带来的潇洒和独特气质25。实际上,孙友余出身的辉煌还不仅仅如此。“所谓‘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其中大哥孙家泽为道光乙未恩科举人、戊戌科进士;二哥孙家铎为道光己亥科顺天举人、辛丑科进士;三哥孙家怿为咸丰壬子科顺天举人;四哥孙家丞虽未中举,但也是廪贡生;小弟孙家鼐则为咸丰辛亥恩科顺天举人、己未科一甲一名进士。……可谓极一时之盛。”26带着出身的耀眼光环,孙友余的传奇色彩就多了一条祖上荫蔽的辉煌。然而张洁眼中的“硬汉”形象,却并非是靠着祖上的辉煌——虽然这种辉煌也让张洁迷恋不已——而是孙友余自身的“经历”。这尤其体现在他人生的前后两个时期中,即地下党时期与领导干部时期。
在富有传奇色彩的地下活动时期,孙友余的光彩照人形象,鲜明地体现在两个事件上。其一,在重庆领导地下党活动,摸清重庆国民党的电台情况,“为延安收购无线电电信器材。”27其间的危险性、特务跟踪、摆脱跟踪并完成任务,书写起来不亚于一个情节丰富复杂、波澜起伏又惊心动魄的地下党故事。以至于在事后的追忆中,张洁不禁惊叹孙友余的种种表现。“先生堪称奇人。从事地下工作多年,且出生入死执行过党的重要任务,多次被特务跟踪却每每能够从容甩掉尾巴,将党交代的任务一一完成,是南方地下党榜上有名、智勇双全的人物。”竟至于在头脑中构造出一幅别样的画面,“眼前却时常出现在各种危急惊险的情况下,怀揣着党交给的重要任务,急煎煎走着的他。”28为了掩护身份,创办了“青科技”,亲自“当经理”29。此后,为更好地开展工作,孙友余利用家庭的便利条件,在上海创办了地下交通站。“为了活动的需要,他学交际舞,什么布鲁斯、华尔兹、狐步、探戈,他都学会了,为这他还招来一些不了解实情者的非议,将他与亲戚表妹往来也作为话题,当然这些细节无碍于他完成了张明委派他的任务。”30这些为完成任务而学会的技能,无疑增加了孙友余的男性魅力。其二,解放战争时期传递情报的惊险经历。“1947年秋,他携带重要军事情报,从上海突破国民党重重封锁,前往大别山区,送交刘邓大军,为中共在战场上转入战略进攻的初战告捷做出了贡献。”31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孙友余活跃在建设的各条战线上,辛勤工作,这其中在第一机械工业部的工作尤为重要。他一直强调发展新产品,力主改革。他认为“新产品的发展是企业经济工作的第一道工序”32,并以此来推动机械工业,尤其是军事机械工业的发展。“他‘在机械行业任职期间,做了大量开创性的工作。”33不仅如此,“1980年11月召开的‘中国系统工程学会成立大会上,孙友余被聘任为该学会的‘首批顾问。”34在具体的工作中,“因孙友余同志的倡导,行为科学曾在中国80年代盛极一时。”35这些成就,都让孙友余的形象得到了全方位的塑造,在张洁的眼中,更是成为“完美”的传奇人物。因此,张洁曾在一篇文章中说:“早在30年代先生就是卓尔不群的人,在南方地下党时期,就深得周恩来总理的赏识……此事撂下不谈,就说解放后对他所担负的各项重任,也是肝脑涂地、兢兢业业。故而成绩显著,有口皆碑,在国务院各部委也是一个数得着、出色称职的官员。”36
正因为种种传奇经历、干练作风以及开创精神,在谈到孙友余的时候,张洁毫不掩饰她的赞美之情。在1966年张洁参加的一次批斗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作为领导的孙友余,虽然那时候他已经“下马”。在张洁的第一印象中,“孙友余穿了一件短、破、瘦的小蓝棉袄,想必是特意找来应付这种场面的,嘴上挂着一个与那天气一般冷的笑。造反派们一再吼道:‘孙友余,老实点儿,不要笑!但他依然很冷地笑着。……从此孙友余作为一条硬汉子,留在了我的印象里。”37也是在这次见面之后,“硬汉”形象就成为张洁描述孙友余的时候,所使用的一个界定词语。“像大家一样,我钦佩他,因为他是一位杰出的人,是一位廉正的领导人。……这正是我爱他的一个重要原因,他是条硬汉子。”38不仅有这种气质上的称赞,就是连不曾见过的年轻时期的相貌,也让张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没有见过他年轻时的样子,只见到过他年轻时代的照片,的确是风流倜傥,光彩照人。”而且,“就是到了现在,不论我的中外朋友见了我的先生都会说他英俊、气度不凡。”39不仅如此,在张洁看来,孙友余做事情的态度和方式,也是值得钦佩的。“先生说话行事从来深思熟虑,不会像我那样,脑子一热张嘴就讲、动手就干,十有八九留下许多让人杀个回马枪的把柄。”40叙述至此,足以见张洁对他的激赏。不啻此,她还要再加上一笔,“更何况清廉公正、坚持党性原则,从不以权谋私、拉帮结派,乃至饮食起居这样的细微之处,也从不懈怠。”41种种特征,令张洁征服如斯,可见孙友余“完人形象”已是不言而喻的事实,被这位独具个性的作家爱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后来,张洁自己就夫子自道地说:“当时在国务院所属各部委的领导干部中,像这样又有文化、又有才干、又清廉、又成熟、又激情、又有绅士风度、又有革命经历(特别是惊险异常的地下党经历)、又……、又……的干部,真是难得。自然容易引起知识女性的浪漫幻想。”42这些赞赏性的言辞,与《爱,是不能忘记的》中,描述钟雨所钟爱的那个“30年代末”“在上海做地下工作”43的老干部的言辞,又是何其的一致44。
三、爱情二人转
在追溯张洁与孙友余的爱情故事之前,需要交代一下孙友余的第一段婚姻。因为恰是因为这一段婚姻的存在,使得此后张孙二人的结合,成为千人所指的社会道德问题。“陈楚云是秦达远介绍给老孙的,那时孙工作上需要一个烫头发涂口红的妇女打掩护,秦达远问陈楚云肯不肯充当这一角色?陈答应了,就这样老孙与她认识,所以他俩并不是谈恋爱认识的。”45那时候,孙友余的勇敢、果断、机智等一系列优秀品质,应该是陈楚云对其产生好感的原因。46“红岩村火警那天正值孙友余来看我,一听说火起,表现很勇敢,他第一个冲上楼去搬箱子。”47诸如此类的表现,让孙友余成为重庆地下工作者们谈论与夸赞的对象。在1942年左右,陈楚云逐渐对孙友余产生好感,对他展开热烈的追逐。虽然孙友余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周围都认为“原来老孙和楚云这一对并不美满!”48这也为1985年前后,孙友余与陈楚云的离婚“拉锯战”埋下了伏笔。在张洁看来,“我先生和他前妻的婚姻没有爱情,只是战争时期一种仓促的结合”49,那么孙友余离婚而与张洁结合,就是天经地义的追求爱情的行为,是无可厚非的。
在后来的追溯文字中,张洁曾言明,虽然她早在1960年便已经到第一机械工业部工作,但是她与孙友余的相识相遇,却直到1966年才发生。也是因为这一次相见,让张洁深深地爱上了“硬汉”孙友余。“我至今后悔去参加了那次批斗会,后悔留下了关于孙友余的印象,它使我的后半生,重又落入无尽的劫难之中。”50此后,又从各种渠道,获得了关于孙友余的种种,更加让张洁倾倒于孙友余的“魅力”,她的爱也随之变得更为热烈且固执,“认为爱情比生命更重要,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乃至生命。”她坦言:“我对先生不仅深爱,更还有热烈的崇拜。”51甚至不惜称之为“皇上”52,认为“先生不但值得我爱,也值得他人敬爱”。然而其时,张洁经历的是个人的“单相思”,所有这些都是内心的蜜意。以至于在后来可以公开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她还大声地宣称:“我的先生是我的骄傲,我的爱。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前一机部常务副部长孙友余。”53此后,两人分别经历了“平反”和“下放”,并最终于1972年,随着张洁的回歸,爱情才正式算是铺展开来。在一篇写于1993年的追忆性质文章中,张洁叙述道:“黄鹤渺然去,空留旧时骑。还驮着我赴先生——当初是情人——的约会……转眼18年过去,世事苍茫,物是人非。”54按照时间推算可知,也就是在1975年的时候,张洁已经开始以“情人”的身份,和孙友余展开了约会。
然而在张洁一方是如此热烈的爱恋,却遭受了来自于他人的巨大非议,承受着同样巨大的社会道德压力。在后来的追忆文章中,张洁描述了一个最典型的反对者,以及她的态度。“L太太是一个激烈的人,对我这个所谓的第三者恨到了极点,也蔑视到了极点。逢人便指控我是个伤风败俗的坏女人,坚决反对我先生和前妻离婚。”“并义正词严地向我先生指出,他必须在革命和爱情之间进行抉择。”55由此也可以看出,在这段爱情之间,不仅仅存在着为世人所不齿的“伤风败俗”的第三者行径,也同样存在着“革命和爱情”之间的纠葛与争斗。孙友余和陈楚云从革命中一路走来的婚姻,显然被赋予了超出张洁所理解的爱情的范围,包含着更为复杂的与共和国历史纠缠的因素。何况在“文革”期间,在“文革”结束后的几年里,“第三者”和“出轨”常被认为是道德败坏的行为,言未敢言,更不用说行之已行。大约从1980年开始,到1985年左右,从工作岗位退下来56的孙友余,以奔赴爱情的决绝,与发妻陈楚云离婚,这种道德批判和社会舆论,达到了顶峰。“我先生拖着重病,肩负着他们那个阶层的道德观念的重压,历经许多折磨,打了五年官司才离了婚。”57这也让张洁更加无畏地去追逐自己的爱情。她曾坦言,“想当初为了嫁给先生,真是上刀山、下火海、波澜壮阔、九死一生。”58然而,“尽管为了和先生结婚,吃尽人生的万般苦头,但我觉得很值。”“尽管有人糟蹋我说,我和先生结婚是为了他的房子、车子、票子、地位……我也终生不悔。”“我爱先生至深,这些糟蹋我全不在意,这些诅咒又奈我何?它既没有挡住我对先生的爱,也没有挡住我在事业上的成功。”59终于,在张洁与社会舆论的压力进行不懈的斗争之后,在孙友余不顾一切地终于把离婚的官司结束之后,在1966年二人第一次相见“整整二十年后,我与因致力改革而中箭落马的,无职、无权、无钱、无房子、无家具的五无干部孙友余结婚婚筵是在李国文兄的家里,并由李国文兄出资筹办的。”60寒酸、简陋成为描述张洁追求到的第二段婚姻的最佳词语,然而对于张洁来说,“虽然为这一天我得等上一年,或是说,为这一天,我将忍受一年。那我也知足了。”61事实上,她等待和忍耐的何止一年。所以她会在结婚之后不禁感叹,“他是把他的聪明才智、人生理想、远大抱负、浪漫情怀、青春年少、生命享受……这些比一辈子还重要的东西,都献给了这个党。临到从无风三尺浪的圈子里退出来,才有可能重续风流。”62就是如此得来的婚姻,日后也逐渐陷入柴米油盐的争吵,和无谓的抱怨,张洁似乎也并没有得到她所渴求的《白雪公主》式的幸福。63张洁婚后所经历的种种不满、抱怨等,都成为她日后长篇小说《无字》的写作素材。64而她热烈爱着孙友余、以情人的身份与之交往的故事,则成为《爱,是不能忘记的》写作素材。
四、《爱,是不能忘记的》
就小说的内容而言,《爱,是不能忘记的》所写的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从叙述上来看,小说先由一个女儿“我”的婚姻选择难题,逐渐引出母亲“钟雨和老干部”的爱情故事。在故事的进展过程,一再凸显出契诃夫的小说选集——母亲珍视它“简直像是得了魔怔一般”65。缘由是,这套书是她深深爱着的老干部送的。对于契诃夫及其作品,张洁曾经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对之称赞有加。“十字架下,既没有费尽心机杜撰的、拍案惊绝的故事,也没有气象万千的意念和恢宏阔大的气势……无非是契诃夫的咳嗽,优雅、宁静、温柔、羞涩、敏感和忧郁。”66巧合的是,在一次去张洁家的拜访之后,刘锡诚也关注到了张洁家中摆放着的契诃夫小说选集。“我还曾到二里沟张洁的家里去拜访过她,当我看到她家里的陈设,书架上摆着汝龙译的那一套27本契诃夫的小说集,墙上挂着契诃夫的大幅肖像,与小说里写的那情景、那情调是多么一致呀!”67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契诃夫小说选集》不仅成为女儿破解钟雨爱情的关键,也彰显出小说和张洁的个人生活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
此后,随着对母亲“写着,‘爱,是不能忘记的……笔记本”展开更深入的阅读,女儿发现了母亲的爱情秘密,那对象正是一个“30年代末”“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老干部,而且是母亲“机关里的一位同志”。“他给人一种严谨的、一丝不苟的、脱俗的、明澄的印象。那头白发生得堂皇而气派,特别是他的眼睛,十分冷峻地闪着寒光,当他急速地瞥向什么东西的时候,会让人联想起闪电或是舞动着的剑影。”68这和张洁所描绘的孙友余嘴角上的“冷笑”“英俊潇洒”“说话行事从来深思熟虑”等,又有着极其类似的一面。同样能看出互相印证的,是小说中关于写作和作品的隐秘心事。老干部对钟雨说:“您最近写的那部小说我读过了。”然后几乎是用剖白心曲的方式,告知她“其实那男主人公对她也有感情”。透过小说,来委婉地说出了深藏内心的爱意,那通由小说的种种所表达的,不仅仅是男女主人公的故事,自然也包含了张洁的一些小小的私心。在一篇写于1993年的散文中,张洁如是说:“十多年前初进文坛,没想到我这个平庸的名字会带来什么麻烦,也不曾奢望将来有一天在文坛大红大紫,起个让人振聋发聩、过目难忘的笔名。当然,我不用笔名恐怕还包含着我的一番痴情。那时,我正在热恋着一个人,希望不断在报刊上出现的这个名字,会给他一些刺激,要是换了名字,还有什么意思。”69果然,这种方式在小说中,起到了神奇的效果——“他在百忙中也不会忘记注意着各种报刊,为的是看一看有没有我母亲发表的作品。”“鸿雁传书”被替换成了“小说传情”,这自然是钟雨和老干部的“委婉手法”,也未尝不是张洁的“隐微式书写”70。
正式进入母亲的“爱,是不能忘记的”笔记正文,女儿终于发现了钟雨的爱情故事——甜蜜并痛苦着的、不被认可却义无反顾地坚守着的、爱而不得又不得不爱的感情,在字里行间流露。她的压抑来源于不得不压抑,也来源于老干部对自己结发妻子的不离不弃。如此,她反而更加敬佩这个老干部,以为这才是值得爱的人的品质。这正如张洁对孙友余结婚后的表现所做的评价一样——“尽管先生现在还时常回到前妻那里共叙旧谊,我们婚后的第一個春节,先生不但送去节日食品,更是在旧家与前妻共进年夜饭。但我认为,这恰恰说明先生是个有良心的人:有了新妻不忘旧妻。”71于是,钟雨和老干部“相约:让我们互相忘记”。然而“爱之神奇伟大,让人无所不能”72。钟雨一直未能忘却,偏偏在内心执着地爱着,书写了一曲伟大的爱情故事,明确地宣称着“爱,是不能忘记的”。终于,1969年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老干部因为“右派言论”而被批斗至死,钟雨默默为其在臂上缠了一条黑纱,作为祭奠和哀悼。在默默地爱着老干部20多年之后,钟雨在临死前,嘱托女儿把《契诃夫小说选集》以及写着“爱,是不能忘记的”的笔记本,和她“一同火葬”。在阅读了笔记本之后,女儿站出来,替母亲喊出了她压抑了20多年的情感,为其鸣不平:“有人就会说你的神经出了毛病,或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或是你政治上出了什么问题,或是你刁钻古怪,看不起凡人,不尊重千百年来的社会习惯,你准是个离经叛道的邪人……总之,他们会想出种种庸俗无聊的玩意儿来糟蹋你。”73最终,“大声疾呼”,“别管人家的闲事吧,让我们耐心地等待着,等着那呼唤我们的人,即使等不到也不要糊里糊涂地结婚。不要担心这么一来独身生活会成为一种可怕的灾难。要知道,这兴许正是社会生活在文化、教养、趣味等方面进化的一种表现。”74若联系着1966—1986年间,张洁自己所经历的爱恋故事,或许可以从这些话语中,能听出属于张洁的内心呼声。
张洁曾在许多场合,表示自己的写作和自己的生活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75在一篇怀念冰心的文章中,她十分认同冰心对自己作品的看法。“她对我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一文的看法,也是慧眼独具:‘……我也看了,也感到不是一篇爱情故事,而是一篇不能忘记的心中矛盾。是吗……”76类似的,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写信告诉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是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也是没有用一个虚假的文字写下来的故事。”77张洁同样默然接受。这正如她在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时所认为的那样——“‘张洁的书如同其人,正直不阿。她的目光始终洞察着阴暗的角落。我很喜欢她,但是很难和她接近。我觉得他说得对。”78不唯此,在谈到《沉重的翅膀》的写作时,张洁就曾经坦言,“说到底,我是一个感情重于理智的人,15年前写《沉重的翅膀》不过是爱屋及乌奋力而为,并非我对体制改革、经济腾飞、国家大事、一个理想完善的政治架构有多少研究……”79这“爱屋及乌”的“屋”,正是当时深陷改革风潮并因此而下马的孙友余。所以张洁才会在一个创作谈中说:“我必须回答那些尊敬的读者:我为什么要写《沉重的翅膀》?我想我必回答不好,这如同让我回答:你为什么是张洁一样。”80纠缠于小说到底是否是作家的亲身经历,显然空费心力。但是从作家的故事来解读文学作品,却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也为我们理解文学作品,提供了更丰富的、新的侧面。或许,还是应该回到张洁自己的文学观念上来,才是最合适的——“作家的每部作品,都可以看作是他们灵魂的自传。”81
【注释】
①黄秋耘:《关于张洁作品的所想》,《文艺报》1980年第1期。
②《文艺报》先后刊发了黄秋耘的《关于张洁作品的断想》、李希凡的《“倘若真有所谓天国……”——阅读琐记》和晓立的《深刻细致,但也要宽阔——谈张洁的创作特色》。这些文章引出的争论话题,受到全国各地的关注,报社先后收到各种信件,并最终整理出《关于〈爱,是不能忘记的〉(来稿综述)》。《光明日报》于1980年5月14日、28日刊发肖林的《试谈〈爱,是不能忘记的〉的格调问题》和戴晴的《不能用一种色彩描绘生活——与肖林同志商榷》。《文汇增刊》1980年第2期也刊发了唐挚的《纯真爱情的呼唤——读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随感》。王蒙也谈到过这篇小说。参见王蒙:《当你拿起笔……》,北京出版社,1981。
③⑧何火任:《张洁小传》,载何火任:《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第1-4、2页。
④张洁:《何以解忧,唯有稀粥》,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39页。
⑤张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62页。
⑥张洁:《帮助我写出第一篇小说的人——记骆宾基叔叔》,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32页。
⑦52617279张洁:《可怜天下女人心》,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53、550-551、555、549、550页。
⑨张洁:《去年,在Peloponnesus》,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364页。
⑩邓国治:《我所认识的张洁》,载何火任:《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第64-66页。
11张洁:《清辉依旧照帘栊》,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65页。
12张洁:《不再清高》,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89-191页。
13张洁:《我没什么了不起》,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210页。
14荒林、张洁:《存在与性别,写作与超越——张洁访谈录》,《文艺争鸣》2005年第5期。
15张洁:《答〈收获〉杂志钟红明女士》,载《她吸的是带薄荷味儿的烟》,花城出版社,2011,第156页。
16在荒林、钟红明、张英等的访谈中,张洁一再把自己“不悔改”“不低头”“不妥协”“不放弃”的性格给描绘得淋漓尽致。参见《真诚的言说——张洁访谈录》《存在与性别,写作与超越——张洁访谈录》《答〈收获〉杂志钟红明女士》《答〈南方日报〉陈黎女士》等。
17张洁:《也许该为“芝麻”正名》,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337页。
18张洁:《一个中国女人在欧洲》,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226页。
19荒林、张洁:《存在与性别,写作与超越——张洁访谈录》,《文艺争鸣》2005年第5期。同样的表述,也出现在《答〈收获〉杂志钟红明女士》中,她说:“因为写作是我生命存在的一种形式。”见张洁:《答〈收获〉杂志钟红明女士》,《她吸的是带薄荷味儿的烟》,花城出版社,2011,第151页。
202281张英:《真诚的言说——张洁访谈录》,《北京文学》1999年第7期。
21[德]米歇尔·坎-阿克曼:《访张洁》,载何火任:《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第93页。
23新华社北京:《孙友余同志逝世》,《人民日报》1998年11月12日。
2449515557张洁:《最后一个音符》,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46、542、542、541-542、542页。
25张洁曾在多篇文章中触及孙友余的这种出身,以及由此而散发出的独特魅力。《无可奈何花渐落》《无地自容》《吾爱吾夫》《人家说我嫁了个特权》等是较为集中的篇章。
263133汪谦干:《安徽寿县孙世家族与教育》,《史学月刊》2011年第4期。类似的文字,还可以参见孙友余前妻陈楚云1999年编写的纪念孙友余的内部材料《孙友余同志生平》。
2729杨仲明:《秘密交通纪实(一)》,《红岩春秋》2001年第1期。
283962张洁:《无可奈何花渐落》,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26-528、523、523页。
3047杨仲明:《接头暗号:我从重庆来——秘密交通纪实》,《红岩春秋》2001年第6期。
32本刊特约评论员:《参加新产品鉴定会有感》,《上海机械》1980年第12期。
34记者:《中国系统工程学会成立大会纪要》,《系统工程理论与实践》1981年第1期。
35陈立:《行为科学在中国的回顾与前瞻——为悼念孙友余同志而作》,《应用心理学》1999年第1期。
3641535971张洁:《吾爱吾夫》,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57、558、557-558、556-557、556页。
375060张洁:《文革中的一天》,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17、517、517页。
38[法]阿兰·佩劳伯:《同张洁的会见》,载何火任:《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第108页。
40张洁:《无地自容》,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35页。
4258张洁:《人家说我嫁了个特权》,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29、529页。
43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北京文艺》1979年第11期。
44参见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北京文艺》1979年第11期。
4548杨仲明:《秘密交通员的生活浪花——秘密交通纪实》,《红岩春秋》2001年第4期。
46杨仲明:《刘少文遇险——秘密交通纪实》,《红岩春秋》2002年第4期。
54张洁:《不忍舍弃》,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72页。
56在张洁的记述中,孙友余是因为力主改革被自家人“暗算”了才下台的,退休只不过是个委婉的说法。“先生在他那个阶层,可算顶天立地的一条汉子。且不说他在经济建设,以及后来的经济改革中那不可磨灭的贡献,并为此中箭落马的事。”参见张洁:《最后一个音符》,載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42页。
63在结婚后不久写下的许多文章中,张洁一再表达了自己对孙友余的诸种不满。“我这一辈子为母亲和女儿操的心,也赶不上这几年为先生操的心。”参见张洁:《无可奈何花渐落》,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524页。“事后,我悔恨无穷地对先生说:‘我当时昏了头,你经历过那么多事,又比我年长许多,怎么没替我想着给妈买个花圈呢?先生说:‘你又没告诉我。……后来,我终于从悲痛中缓过气来的时候对先生说:‘这一年要是没有朋友们的关心,我真不知道怎么过,可是你连问都不问问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先生照样无辜地说:‘你又没有告诉我。”“先生的万般事体,除了大小解这样的事我无法代劳外,什么时候要他张过口?就连他打算到街口去迎火葬场的车,我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为他着想,怕他累着,转请谌容代劳。”参见张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72-173页。这种略带愤怒的表达,在很多散文中都透露了出来。最后,这段婚姻仍旧是以离婚而告终。
64王蒙曾在一篇文章中就《无字》发出较为严苛的批评意见。“如果无所不写,还有没有隐私与尊严、文德和文挌之类的考虑?或者,一部小说和一部揭发材料之间的区别应该怎么样界定?”参见王蒙:《张洁——极限写作与无边的现实主义》,《不成样子的怀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第250页。关于张洁的个人经历与小说《无字》间的关联,可参见张建伟:《〈无字〉:男神镜像的创生与颠覆》,首都师范大学,2008。张忞悦:《当代中国女性作家作品中的现代革命历史建构——以〈无字〉、〈笨花〉为例》,上海社会科学院,2014。
656874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载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还有勇气吗?》,作家出版社,1997,第374、376、385页。
66张洁:《“我很久没有喝过香槟了”》,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388-389页。
67刘锡诚:《在文坛边缘上:编辑手记》,河南大学出版社,2003,第379页。
69张洁:《“张洁”的烦恼》,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83页。
70实际上,披阅张洁的自述,能找到许多处与小说对应的地方。比如小说中一再强调的两人“曾经一同走过的那条柏油小路”,张洁就在《不曾舍弃》中有过描述。又比如小说写道:“逢到他咳嗽得讲不下去,她就会揪心地想到为什么没人阻止他吸烟?担心他又会犯了气管炎。”张洁则在《无可奈何花渐落》中,详细地描写了孙友余的气管炎,以及为之操心穿衣服等细节。
73这一大段表白,和张洁在散文中所表达的思想,是多么惊人的一致。在《吾爱吾夫》《最后一个音符》中,张洁写到,“指控我是个伤风败俗的坏女人”,“这些糟蹋我全不在意”等。
75当然,张洁也曾表示这种关联的不存在。在一次文学报告会上,当有人提问“《爱,是不能忘记的》是不是你本人的经历?”张洁回答说:“这种提问缺乏常识。……自己的故事,三句话就讲完了,还有什么好写的东西呢?一定要强迫自己忘记自己,应该记住的,只是你的‘人物。”(张洁:《漫谈小说创作的准备——在锦州文学报告会上的讲演和答问》,载何火任:《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第58页。)与此类似的表述,还出现在“创作自述”《我的船》中。参见张洁:《我的船》,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73页。文章中还愤愤不平地说道:“或有人对某篇小说对号入座,入座之后,不那么舒畅之后,便把我告上掌有生死簿的权力结构,然后就沉醉在从自己过长的舌头喷射出的唾液所映射出的彩虹中,以为那点唾液便是足以淹死我的汪洋大海。”“还有因那不好说出口的原因而贬低你——你反复写的不就是自己那点破事!可我也没见着你写了什么超出自身经验的惊人制作,是不是?”如此语气,也让这篇写于1981年的文章,兼具有为自己创作及为自己和孙友余的爱情辩护的双重效果。
76张洁:《乘风好去》,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56页。
77张洁:《“我最喜欢的是这张餐桌”》,载张洁:《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281页。
78 K.莱因哈特、F.麦耶尔:《〈明镜〉周刊编辑部采访张洁记录》,载何火任:《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第100页。
80张洁:《我为什么写〈沉重的翅膀〉?》,《读书》1982年第3期。
(謝尚发,上海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