禤影妍
古装剧中常有这样的情景:患者病入膏肓,名医搭脉开方后,大多会嘱咐家属去找一味药引子,并强调“没它不行”。药引子五花八门,既有米汤、红糖水、淡盐水、姜汁、竹叶水等寻常之物,也有童子尿、灶心土等奇怪之物,甚至还有天山雪莲、“龙须凤发”灰、月圆之夜千年古树的露水等罕见之物,让人心生疑虑。
近代西风东渐后,药引子常常被“中医黑”诟病,尤其是罕见之物充当药引子的传说,更是成为攻击的“靶子”。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就是鲁迅撰写的《父亲的病》一文。其父患病,家里先后请来绍兴城二位名医诊治。名医甲提出药引子要用河边的新鲜芦根,以及经霜3年的甘蔗;名医乙则要求找来原配的蟋蟀一对,以及平地木作药引子。少年鲁迅为父亲抓药、配药引子奔走求人,但父亲最终仍不治身亡。鲁迅对这段经历颇为痛恨,认为是“庸醫误人”“故弄玄虚”,并因此蔑视中医。那么,药引子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点睛”之药呢?
所谓药引,是中医处方布阵里担任特别“角色”的一种用药。中医方剂讲究君、臣、佐、使:君药指针对主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臣药指辅助君药治疗主证,或主要治疗兼证的药物;佐药指配合君臣药治疗兼证,或抑制君臣药毒性,或起反佐作用的药物;使药则指引导诸药直达病变部位,或调和诸药的药物。俗话说:“药无引使,则不通病所。”药引子其实相当于使药,亦称引经药、引药,通常仅1~2味,作用少而精。
药引子的概念最早出现在宋代。当时官府开办了药事机构和剂局(中成药制药工厂)和惠民局(售卖中成药的药店)。中成药虽然服用方便,却不像汤剂那样个性化,因此郎中在开处中成药时,常会根据患者体质嘱咐再添加1~2味药作为补充,被添加的药物通常被视为引经药。后来,药引子的概念又应用到汤方中。
很多人不解,药引子既然是药方的一部分,为何医家不准备,反倒让病家自己寻?这是因为,药引子要么太过常见易得,如竹叶、生姜、盐水、葱白等,药房经营没有利润;要么太过昂贵难得,例如麝香、犀牛角等,药房经营风险过高,故医家往往让病家自行配用。
药引子不仅具有增强疗效、引药归经或直达病处、制约药物毒性、吸附、矫味等作用,还被医家灵活运用到了极致,最常见的莫过于用作心理治疗手段。中医认为,七情太过可致病,而以情制情、以情胜情可治病。一些医家会用“药引子”激发患者情绪,使其更好地配合治疗。京城四大名医之首施今墨“碎瓶起沉疴”的故事就是其中典范。
作为横跨晚清、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中医大家,施今墨遣方用药以配伍精当、极有法度著称。民国时期,大军阀闫某酒色过度受了风寒,由于未能及时发汗,风寒迟迟难愈。施今墨看过之后,询问家属患者平日最喜爱什么。家属答曰:“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瓷瓶。”施今墨沉思片刻,开了处方,并告诉家属需要用古董瓷瓶打碎后煎汤当药引。为治好军阀的病,家属只好忍痛照办。闫某服药后,才知道他视为珍宝的古董瓷瓶已被打碎,不由心疼得出了一身汗。神奇的是,闫某病情却从此好转起来。原来,治疗风寒需要发汗,但闫某体弱,不能用攻下之药,施今墨知道闫某生性吝啬,故出此奇招,使其惊急出汗,从而痊愈。
有时,“药引子”还是医家自保的说辞,屡屡被人质疑的奇葩药引子大多属于此类。古时候没有医疗事故鉴定机构,医家给病重的达官贵人看病时,自身安全和利益缺乏保障。因此,在自知回天无力又不想明说,或欲剑走偏锋放手一搏时,一些医家会搬出罕见的“药引子”做幌子,为活命或少惹麻烦留出回旋的余地,这样病人万一不治也归罪不到自己头上。譬如,《杨家将》中,医治杨延昭的病要用“凤发”,鲁迅父亲治病需用经冬的甘蔗、原配的蟋蟀等,实际上都是医家暗示患者病情较重、没把握治疗的意思。对于部分医家为求自保不肯明言的自私心理,清代著名温病学家吴鞠通曾严厉批评道:“今人凡药铺中不售,凡需病家自备者皆曰引子……每方必云引加何物,不通已极,俗恶难医。”可见,“药引子”是古代医疗体系不完善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