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如果我也能穿越回去,我會对母亲说什么?
我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妈,你把家里藏钱的地方都写在本子上吧。”
母亲善藏钱,也乐于藏钱。在我小时候,她会把现金存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比如放在空八宝粥罐子里,塞到门口的草垛里,或者埋在院子里的菜地下。结果很多钱发了霉,气得她好几天都没睡好觉。那时候她还不相信银行,“钱只有握在手里才踏实”,即使后来,她也只习惯用存折,坚决不换成银行卡。
有时候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找衣服时,经常能在夹层里找到一个很土气的小荷包,里面装满了硬币,还会在经年不穿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张红票子。有一次,我准备学点乐器,想起书橱的顶端有一把吉他,那是十年前别人送的。袋子上全是棉絮状的灰,擦干净后,拉开拉链一看,吉他的弦间居然塞着几张大钞。
母亲会藏钱,但时常忘记钱藏在哪儿了。有几次,她穿衣服准备出门时,手往兜里一插:“呦,还有钱呢!”我找她要零花钱时,她便把厨房的门关上,在里面找了一刻钟后,又到卧室里找了好一会儿,才能找到钱递给我。所以她从来不敢随便扔东西,一定要把里里外外都摸索一遍,才能扔掉。
不过,她喜欢存钱,却不肯花钱。大姨娘家买了新的自动洗衣机,就把旧的给我们家了,但母亲只把它罩起来放在墙角,依旧用老式的“噪音牌”双筒洗衣机。她怕全自动的会费电和费水,所以哪怕老洗衣机的一个盖子都没了,但她就是做不到“喜新厌旧”。
我一如既往地好吃懒做,所有的家务活全靠母亲一力承担。但她从来没要求过我帮她分担一些,甚至反过来说:“你把学习学好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来做,你不要做。”
后来,母亲住了一次院,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母亲出院后一如既往地忙前忙后,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开始买保健品了。
她定期听收音机里的某大师讲座,大师指引去买保健品。坚信保健品无用的我对此极为反对,甚至对她吵了一架。之所以用“对”这个字,是因为那天全是我在语言输出,而母亲只是被动防御着,不断地保证与解释。当然,她最终还是买了几大箱的“神茶”。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吝啬了一生的她为什么会坚持要买保健品,平时连肉都不舍得吃,为什么非要买“神茶”来泡水喝?所以我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母亲突然就脑溢血,再一次住院后,在我以为她还能像以前一样从医院回来时,她却离开了。
父亲终于说出了答案:“她是累过头了。”
“你应该把那些事情让我来做”,如果能穿越,这句话我一定要脱口而出。如果生命是一根弹簧,她被生活和我拉扯得笔直,直至失去了弹性,断了。可那时的我太懒了,也毫不自觉。不仅没有分担母亲的承重,反而成了她的挂钩上最重的砝码。
她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记得母亲喜欢唱歌,家里一排的磁带都是母亲买的。那时候,她还会用复读机给自己录音。但后来,我进了高年级后,她就像放弃了自转的星球,完全围着我转。
如果那时,她能留下几盘录着她的歌声的磁带该有多好。这样,当如今的我陷入回忆的时候,就不会被一片空洞的冰寒包围,一念雪飘。
也正因此,我不会刻意给家里大扫除,去找出母亲所有藏钱的地点。至少,当我在口袋里摸到钱时,我会想起这是母亲藏的,然后再放回去。如果所有的钱都被发现,拿了出来,母亲留下的存在的证据便又将少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