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宝与孙悟空

半岛歌

1

很多事只有在经历过后才会明白。最近我又刷了一遍《大话西游》，越看越感叹。如今不再像小时候，拿它当一部喜剧电影，看得前仰后合，龇牙咧嘴。那时并不是很懂，这幽默风趣的喜剧背后，隐藏的一段深入骨髓的无奈与悲哀。

当年，这部剧刚上映时，票房惨败，口碑很不理想。很多人看后，觉得像是在讲一个鬼扯的笑话，认为不过是一部荒诞浮夸、逻辑混乱的“港产烂片”而已。

然而经典抵得住时间的考验，几年后，《大话西游》终于在内地高校里开始被关注。剧情从传统神话转移到爱情本身，猛然以一种叛逆、颠覆的方式演绎。这种超前落差，恰恰符合那个时代精神压抑的年轻人的追求。随后，便是一大批文学解读、哲学评论和媒体跟进，让它迅速地在网络上传播，突然爆火得一塌糊涂。

至今，豆瓣评分依旧维持着9分以上的高分，其中有一个评论点赞数超高：无论是看第三十遍，还是第三十一遍，我都会对着那个寂寥的背影流泪，那落寞的大圣身上烙印着我青春时所有的梦想。

2

余秀华在书中写到这么一段话，人生是一个迷局套着另外一个迷局，是一个幻景连接着另外一个幻景。其实把它放在这部魔幻的剧里，再适合不过了。

至尊宝为了救回心爱的白晶晶，反反复复地借助月光宝盒穿梭时空，却因为一次失误，被带到了五百年前。这段并不是他与白晶晶相识的时间，他本想再一次穿梭回去，这时却阴差阳错地偶遇了紫霞仙子。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永远猜不中和冥冥注定的那个人会在何处相遇，何时相爱，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有着怎样的结局。甚至当你彻底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个爱上的理由。

大概是从他们在这猜不到的地点和时间里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悲剧的走向。

一场明明相爱，最终却无法长相厮守的悲剧。至尊宝与白晶晶和紫霞的感情纠葛，在最初时，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更爱谁多一点。

3

其实在白晶晶内心深处，更爱的人是孙悟空——从影片里一个镜头足以看出，她中毒受伤后昏迷趴在地上，梦里仍喃喃自语心心念念着：我找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这句话真的很让人感动，五百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忘记曾经伤害过她的孙悟空。

而紫霞的内心深处，更爱的人是至尊宝。因为她曾立下过誓言，谁能拔出她手中的紫青宝剑，谁就是她的意中人。当后来她遇到了至尊宝，紫青宝剑被他于不经意间拔出时，她逆着光望向那个伟岸背影，彻底沦陷了。尽管那个时间，至尊宝没有法力，也并不是她心目中期待的身披金甲战衣、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但她因为相信天意而痴情。

至尊宝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爱紫霞的时候他说爱，爱紫霞的时候他又说不爱，自始至终都在欺骗。这不怪他，因为这家伙本就是强盗出身，油腔滑调，玩世不恭。只是相信上天安排的紫霞，始终对这一份情缘忠贞深情，奋不顾身。并且傻傻地连他随口说出的无数谎话，都毫无怀疑满心欢喜地选择全部相信。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骗你。”

“骗就骗吧，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会扑到火上，飞蛾就是这么傻。”

4

与其说至尊宝和紫霞最后的结局是注定的，倒不如说是上天对他欺骗人生的一次惩罚。因为，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爱上紫霞的时候，便也已经意味着失去——若要救出紫霞，必须先打败牛魔王，打败牛魔王唯有成为孙悟空，成为孙悟空只能戴上紧箍咒，戴上紧箍咒就要挥断尘缘，斩断情丝，此生再不能沾染世间半点情欲。

就是这么一场残酷无奈的死局。一生所爱，皆是命运。

可怜的至尊宝，经历了那么多肉体和精神的折腾，终究没能逃过那不可逆转的宿命。他这一生最大的悲剧，就是一直在错过，一直在失去，面对命运无能为力——先是失去了白晶晶，而后失去了紫霞，丧失爱的能力，无法将深情进行到底。

更遗憾的是，他对那个曾经骗过无数次的女孩，最后乃至唯一一次的真心告白，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之后才后悔莫及……

5

如今觉得，影片刚开始时，至尊宝在远离尘世纷扰的大漠五岳山，带领一帮兄弟，喝酒吃肉，不务正业，做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头子就挺好的。尽管他胸无大志，欺软怕硬，贪生怕死，帮主身份并不称职，手下的小弟一个个也并不靠谱，但至少，不用去面对接下来发生的无奈的命运和无望的爱，以及整个错位悔恨的人生。

當他遇见了紫霞，得到三颗痣后，拿出照妖镜看到里面的自己变成了孙悟空模样时，立刻暴跳如雷，扔了镜子狠狠猛踩：“我不信我不信！我不要当猴子！”

最终他还是自愿戴上了紧箍咒，脱胎换骨，变成了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自此一心一意，护送唐僧西天取经。取经是为普度众生，然而度人却不度己。至尊宝啊，你失去了她，纵使武功盖世、法力无边、呼风唤雨又如何？

一切的争锋打斗，闹闹哄哄，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发现是在水帘洞里躲避风沙。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像梦一场。面对九九八十一难，我们不断地成长，不断地经历，一路收获繁花，也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又身不由己，无可奈何。这是成长的代价。

《大话西游》火了二十多年，和当初遭遇的口碑和票房滑铁卢有着鲜明对比。经过沉淀，岁月过滤掉了一切假的东西，让事物露出本真面目。到最后，我们都将看清生活，认清自己，明白什么才是想要的，什么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做出选择，必须要放弃的。

城楼上，转世紫霞看到孙悟空从围观人群中离开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夕阳武士说：“那个人样子好怪。”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条狗啊。”

现在终于看懂了这段戳心的对话。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历的丰富，我们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与压力都将会越来越沉重。

哪怕曾经任你再怎么叛逆，再怎么反抗，再怎么轻狂，总有一天会被某样东西给束缚困住，把你套牢。这种东西可以是车房，可以是婚姻，可以是孩子，也可以是事业，是社会，是金钱……

在这条磕磕碰碰的路上，你还是要学会收起尾巴做人。

片尾，孙悟空最后一次回头，在远处，望着城楼上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发呆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默默扛起金箍棒走出城外，义无反顾，毅然决然，渐渐消失在西行取经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