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鱼群里的人

尤今

那天早上，妩媚一如初恋的阳光，轻轻地落在宁静的海面上。撩人的风，吹拂在脸上，有梦寐的气息。

我们一家四口和导游站在乌敏岛的小码头上等，少顷，便看到一艘快艇敏捷地将丰满的海面剪开，如雪的浪花活泼地朝两边飞溅。

阿华奎笼的老板郑奕华（大家惯称他为“阿华”）亲自驾着快艇来接我们。约莫15分钟，便抵达他位于东北部海面的奎笼了。

奎笼，一向严禁访客，然而，最近，疫情的肆虐打击了许多行业，有关方面因此允许阿华开放奎笼，让少量访客参观。

我们摇摇晃晃地登上了木板搭成的奎笼，阿华颇具规模的养鱼场便一览无遗了。在整齐间隔成一个个长方形的养殖空间里，活力充沛的石斑鱼、红鲷鱼、金目鲈等，怡然自得地游来游去；还有许多养殖空间，专门用以饲养从中国、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地买回来的鱼苗，上面还罩着大网，防止鸟儿啄食。金鲳和金目鲈，是最受市场欢迎的，因此，养殖的数量最多。

我好奇地问阿华，奎笼和养殖池两者所养殖的鱼类，有什么不同？

阿华条分缕析地解释道：

“奎笼是在深海里养殖鱼类，海中的水，每天又涨又退，是动荡不休的活水，氧气充足，鱼儿身上因此有一股鲜味。至于养殖池呢，鱼养在浅水处，水是死的，氧气量不充足，养殖出来的鱼，往往带有土腥味。”

现年65岁的阿华，浑身充满快乐的细胞。他是修理卡车的熟练技师，养鱼是副业，而他经营奎笼，纯属偶然。

他爱钓鱼，一谈起多年以来的这个嗜好，便眉飞色舞：

“钓鱼，是一种极富乐趣的活动，垂钓时，心静如水；一旦鱼儿上钩，钓竿坚挺，鱼线却变得软绵绵的，不断地颤动，好像随时会断，却又断不去，你能充分地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活力持续地传达到你的指尖，那种感觉，刺激极了！”

十多年前，有人要出卖奎笼，他知道消息后，便决定买下来，把钓鱼的乐趣进一步延伸到养殖鱼儿的层面去。原本抱着玩票的性质，然而，后来，有关当局规定，经营奎笼者养殖的鱼儿必须达到一定的产量，所以，他的鱼苗越买越多，养殖场的规模也越扩越大，如今，每年饲养的鱼苗多达数十万条，渔场总年产量高达四五十吨。

尽管奎笼经营得当，但是，阿华还是保留着他修理卡车的正业。他说：“养鱼是我的嗜好，就像有些人喜欢踢球、唱歌、打麻将，而我，就喜欢鱼。每次喂鱼时，饲料一抛下去，无数的鱼儿纷纷浮上水面，争先恐后地抢食，那种感觉，实在棒极了；不管多阴霾的心情，在那一刻，都会变得亮晃晃的。”

至于修车，既是阿华的正业，也是他的爱好，他不愿也不想放弃，于是，每天便驾着快艇，在修车厂和奎笼之间往返。

白天，奎笼交由员工照料，他只负责监督和管理。到了傍晚，回返奎笼后，他就变成了鱼儿们无微不至的“保姆”了。

通常周一至周五，他留宿于奎笼，周末才回返新加坡和家人共处，家人对此也习以为常了。

经营奎笼多年的阿华，坦白地表示，要经营养鱼场，对这行业如果没有足够的爱，是很难坚持下去的，因为业者所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多如牛毛。

他自称是“鱼类医生”，多年来致力于减轻海水污染和其他环境问题对鱼类生长的影响。

“大部分鱼类和人类一样，是晚上睡觉的。入夜后，我会拿手电筒到处逡巡，检查有没有鱼儿染疫，一旦它们睡觉的样子异于寻常，我便得多加注意了。”

鱼类如果生病了，阿华通常不喜欢用药来医治，他会把生病的鱼儿捞出来，放进储集的雨水里，加入冰块，注入氧气，让病鱼在干净的环境里疗养，自行痊愈。

從事养鱼者，最大的噩梦便是碰上赤潮（也称红潮）。赤潮是海洋灾害的一种，指的是海洋中某些微小的浮游植物、原生动物或细菌，突发性地增殖和聚集，在一定范围和一段时间内，引发水体变色的现象。有害赤潮发生后，会导致海洋食物链局部中断，鱼群缺乏氧气，会大量死亡。

阿华双眉紧蹙地忆述：2015年，本地海域红潮半夜来袭，浮游生物泛滥，员工猝不及防，无法及时把全部鱼儿捞出，100吨鱼只存活两成，损失超过8万元！其他多家养鱼场，鱼儿在一夕之间全部死亡，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本地业者来说，这是史无前例的惨重打击！

“红潮”，相当于养鱼业者的一个“诅咒”，闻者色变。

喜欢养鱼的阿华，却很怕卖鱼。由于人工、经营和养殖的成本比邻国的海鲜供应商来得高，如果把养殖的鱼送到超市和菜市销售的话，在价格上较难竞争。阿华表示，很多人只看表面的价钱，却不了解“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

2013年，两名年轻人洪伟景和黄靖凯看到了奎笼的潜力，向阿华提出合作的计划。他们积极开发多元化的管道，在海鲜的供应上，把被动转为主动。除了开设餐馆并由阿华提供食材之外，他们也把海鲜供应给其他餐馆。除此之外，他们还开创电子商务平台，提供网络销售——客户在网上下单后，员工当天早上才在奎笼捕捞生蹦活跳的鲜鱼，宰杀、包装，并在当天傍晚之前送上门去，好让客户能以新鲜食材烹煮晚餐。客户只要订购40元，便可以享受免费送货的服务。由于货源新鲜，口碑不错。有个朋友表示，一次订购40元的海鲜，可以吃上好几顿，免去了天天上菜市的麻烦；或者，和邻居一起订购，便能时时尝及当天捕捞的海鲜。她还说，鱼肉晶莹澄澈，新鲜得仿佛是用筷子从海里夹出来的。嘿嘿，真是传神的形容啊！

这两名脑子灵活的年轻人，也在网上分享食谱，让主妇依样画葫芦，煮出让人齿颊留香的美味佳肴。

终日和鱼打交道而乐此不疲的阿华，已经决定退休后长住奎笼。

他恬然地微笑着说：“在新加坡，老人们都喜欢坐在咖啡店里闲聊，不是喝咖啡就是喝啤酒。这哪儿及得上在群鱼的环绕中享受海上美丽的景致，呼吸新鲜的空气啊！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奎笼，真是一丁点儿烦恼也没有啊！”

确实，终日活在鱼群里的阿华，快活得像一尾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