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东生
蝽是昆虫中的一大类,属半翅目,很好认,看它们的翅膀就行:一半是甲壳,坚硬如铁;一半是膜翅,轻薄似纸。它们最典型的特征是,从正面看,翅膀上有清晰的X形纹理。蝽不大,却是身手敏捷、本领高强的猎手。我无数次拍到过它们的模样,但只有一次拍到它们捕猎的瞬间。今天又拍到了,情况却有些特殊。
是在苘麻上拍到的。苘麻,是我童年时的玩具,我对它太熟悉了。它的叶子柔软宽阔,是小孩作画用的最好的“天然纸张”;叶柄耐弯曲,可以一根搭一根,递增编成一座“宝塔”;橘黄色的花儿自带“胶水”,揪下来可以贴在脑门上,以前我以为“对镜贴花黄”贴的就是它;柔嫩的种子可以剥开来吃;把它的茎抽掉半截儿,把皮编成辫子,就是一根鞭子……现在几乎没人种苘麻了,我看到的也都是野生的。那只蝽就在苘麻的果实和叶柄间来回爬。它的刺吸式口器上有一个猎物,但它没有安静地吃它,而是不安地爬动。
我拍了几张,放大细看,才瞅出了端倪—它捕到的“昆虫”没有腿,换了个角度我也没看到。后来想起,也许,它捕到的不是昆虫,只是苘麻籽。为了防止我的记忆有误,我又剥出几粒苘麻籽与照片对比,果然,我的判断没错。
这有些奇怪。我猜想当时的情形大概是:苘麻的果实成熟了,果壳微微地炸开,露出了里面的种子,蝽发现了,以为是小昆虫藏在了里面,稍作停留,便亮出自己的武器。苘麻籽非常坚硬,我用指甲使劲掐一粒干透的种子,却怎么都掐不动,可真厉害。
蝽也为这次莽撞的进攻付出了代价,针头一样的嘴巴拔不出來了,刚才转来转去大概是在想办法。后来它有过短暂的停留,似乎想用两条前腿摁住种子,使劲拔它的刺吸式口器,但没有成功。它太小,我没法儿帮它,也许它自己能解决。
也许说它莽撞不太恰当。很多昆虫都有外骨骼,很坚硬,要是捕猎者没有足够的速度和力量,一刺,顶多只是把猎物顶远一些而已。攻击的时候,蝽的眼里只有猎物。而大如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也是这样。它们对于生命真是专注。
再想想苘麻,种子藏在壳里面,黑乎乎的,不好看清。小昆虫也喜欢在缝隙里隐身,而苘麻的小腰果状的种子也太像虫子了。这只蝽也许在心里埋怨,怪只怪自己眼神不好—自己以前就是这样捕食猎物的,从来没有失过手。
后来,我在一小株干枯的木芙蓉上又拍到了完全相同的一幕—木芙蓉的种子竟然和苘麻的种子如此相像。木芙蓉上的这只小蝽身子鲜红,有白色条纹,还没长出翅膀,刺吸式口器很长,几乎等同于它的身长。它受困之后,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前来帮忙,但依然没有解除困局。
《伊索寓言》中曾写到一头驴子,它在驮盐的路上不小心摔倒在水中,盐融化了不少,它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轻了许多。后来驮棉花的时候,驴子故意摔倒在水中,想重复上一次的无意之举来收获好处,结果棉花吸足水分变得十分沉重,驴子没能起来,淹死了。
这两只小蝽都犯了这样的经验主义错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