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材料价格暴涨，制造业何去何从?

吴超

“原材料价格这样暴涨，如果持续半年，估计有很多工厂撑不住。”李军说。李军在东莞经营着一家大型铝制品加工厂，加工厂主要生产电解铝制品。客户订单在前，原材料铝价暴涨在后，李军的工厂单月面临一百多万元的亏损。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3月上旬，铝锭价格为17223元/吨，同比上升32.5%。

“许多产品的成本和签单时的价差已经超过20%，多做多亏。”李军说，一个客户通常有几十种甚至上百种产品在他这里生产，但客户只愿意承担其中部分产品的涨价，自己承担了大部分铝的涨价成本。为了减少损失，李军暂停了部分老客户的订单。即便如此，他经营的工厂每个月都要消耗300多吨的铝，按每吨17000元计算，一个月至少需要投入500多万元成本。

不仅铝价高企，几乎所有原材料价格都在大幅上涨。包含原油、有色金属、钢铁、农产品、铁矿石、煤炭等原材料在内的CRB大宗商品指数从2020年4月27日的347.55点升至2021年2月25日的491.46点，升幅达41.41%。据数据统计，截至2021年3月上旬，有色金属及黑色金属共计10种工业原材料都出现同比大幅上涨。其中电解铜领涨，涨幅达到了48.95%。

关于原材料涨价的原因，包括李军在内的很多制造业老板并不完全知情。李军曾向多个上游经销商询问铝是否缺货，经销商均表示货源充足。

2021年2月，世界金属统计局公布的报告显示，2020年1月—12月，全球原铝市场供应过剩154.6万吨，2019年全年为供应过剩46.2万吨。

如果不缺货，原材料为何暴涨呢？

多重原因

大年初九开工当天，易帆首先收到的不是客户订单，而是八家纸板厂供应商的涨价函。易帆在东莞经营一家小型纸包装厂，负责生产纸质包装盒、超市的纸货架等产品，因此需要向上游的纸板厂大量采购卡纸和坑纸，纸板厂又是从造纸厂买入原料纸浆。多数厂家都在涨价函中写道，正是上游纸浆价格暴涨，导致生产经营成本增加，进而上调了产品价格。

随后，来自供应商的涨价函一个接一个。

进入3月，上游纸板厂已不再向易帆提供正式报价单，而是采用口头报价的方式。易帆表示，春节后，一些供应商提出当天下午4点过后便不再接单，4点之后发去的订单就按第二天涨了的单价算，“以前价格平稳时，一份报价单随时都能用”。易帆提供的一份价格表显示，同样一款卡纸，采购价格从2020年7月的3850元/吨上涨到2021年3月的6700元/吨，涨幅为74%。

“公司主要用的一款卡纸9天内涨价3次，直涨400元/吨。3月2日当天，有一款卡纸一天就涨了1800元/吨。”易帆感慨，涨价幅度之大、速度之快还是头一次见。

东莞市成益纸品有限公司负责人王晓娅表示，2020年需求慢慢恢复后，纸价从下半年开始有一轮“温水煮青蛙”式的上涨，但都是一次涨100元/吨左右，“年后一次涨几百元的情况，很少见”。

纸价突然高企，易帆和王晓娅的工厂都没能在年前备好库存，但部分订单2020年已经签下。为了出货，他们只好选择以高价购入原料，背负上沉重的经营压力。“2020年接到手的一些订单只能亏本做，我们手上现在还压着200万的订单。”王晓娅坦言，下游客户的涨价意愿不强，导致价格没法传导下去，部分产品的单价已经和原料价格持平，现在只能把一些亏损多的单品暂停了。

各类工业原材料价格暴涨也引发了市场囤货和惜售。

易帆的一位上游供应商表示，2021年1月中旬，预判纸价疯涨后，他所在的工廠花费一千多万元，向上游造纸厂预订了3500吨原材料，纸价持续上涨后，“现在基本把买原料的钱赚回来了”。他进的货还不是最多的，“有一家上市公司囤了5000多吨原材料”。

3月3日，印刷重镇温州龙港市的印刷包装协会曾联合多个政府部门召开一次会议，讨论纸价异常上涨问题。龙港市印刷包装协会表示目前价格暴涨主要是三个原因：纸价受木浆期货暴涨引发成本驱动型上涨;自卡纸由于上游厂家产能过于集中，龙头企业定价权过大引发异常涨价;部分经销商在涨价潮中封仓惜售，待价而沽。

流动性过剩

龙港市印刷包装协会提到，纸浆价格暴涨的首要原因是期货暴涨。这反映的是世界范围内资金的流动性过剩。

中大期货首席经济学家景川表示，过去一年间，西方三大央行史无前例的货币超发政策导致全球流动性过剩，资本开始寻找新的资产配置抵御通胀影响，“大量资金流入大宗商品市场，是此轮原材料价格上涨的主要原因”。

“大宗商品采取全球定价策略，且拥有期货市场，导致它含有一定金融属性，价格的一部分由资本市场决定。”对外经贸大学中国WTO研究院院长屠新泉分析，在全球宽松货币政策刺激下，大宗商品的金融属性增强，价格变动并不完全反映供需变化，更反映了全球货币供给变化。

2021年3月2日的国新办发布会上，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表示，流动性增加以后，由于经济已经高度全球化，中国的经济和其他国家的经济密切相连，外国资本流入中国数量会明显增加。中国经济目前还是恢复性增长，资产价格有很大的吸引力，和其他国家相比利差比较大，外国资本流入是必然的。

中国是铜和铁矿石的主要消费国，原材料主要依赖进口。在此轮大宗商品涨价潮中，铜成为涨幅最大的品种之一，最为受到资金热捧。数据显示，2021年2月底，伦敦金属交易所铜涨至9000美元/吨，触及2011年以来新高。沪铜主力合约在2020年3月最低点时为39150元/吨，2021年2月26日，最高达到了70800元/吨的高点，涨幅高达80%。

沪铜期货市场沉淀资金从2021年1月下旬的160亿元开始迅速攀升至250亿元。而2020年全年中，沪铜期货市场沉淀资金大部分时间都维持在200亿元以下。

景川表示，从投资角度来说，考虑金融属性应首选黄金，其次才是基本金属。“这一次铜价领涨，主要是由于目前金、铜比价处于高位，投资黄金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于是铜成为了资金的新选择。”

内地铜期货的大规模建仓引发了市场高度关注。

上海期货交易所数据显示，2021年春节过后，上海大陆期货席位在沪铜期货多头持仓从2500手增加至近24000手。按每手5吨铜计算，新建的仓位相当于12万吨铜。深圳一位资深期货研究员分析，内地期货大规模建仓的原因有两种可能，一是简单的产业资金套利;另一种是通过买高铜期货的价格，拾升有色金属板块的股票价格，“有色金属股票价格和期货价格是相关的，期货价格涨了，股票也会跟着涨”。

铁矿石猛涨也有同样的原因。

2020年12月6日，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会长骆铁军称，近期铁矿石价格的快速上涨明显偏离供需基本面，更多是临近交割月多头的逼仓所致。有贸易商在期货市场做多的情况下，囤积最适用于交割的铁矿石品种，人为制造市场紧张。

原料及替代品缺口

部分大宗商品的供给偏紧甚至短缺也加剧了此轮原材料价格上涨。

例如，原油是塑料、钢铁等大量化工类产品的原材料。2020年4月，国际基准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曾一度跌至每桶20美元以下，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随后达成大规模减产协议。

随着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减产以及需求从疫情中恢复，原油价格逐步攀升。

孙青是广东一家塑料制品厂的负责人，他说塑料原料就是从原油中提取的，“市场最为常见的PP料，去年4月的价格是5800元/吨左右，现在已经涨到了9000元/吨”。

平安期货首席化工研究员王开河表示，2020年年初负油价的极端价格出现后，OPEC国家开始陆续减产，“但原油价格上涨后，原油减产的规模继续超出市场预期，推升了原油价格”。

原材料主要依赖进口的铜和铁矿石，受全球经济复苏影响，也存在较大的供给缺口。

2021年2月17日，世界金属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预计全球铜市场供应短缺139.1万吨，较2019年缺口扩大了近100万吨。截至2021年1月底，全球三大金属交易所铜库存总量为20.76万吨，较2020年同期减少4358吨（-17%），处于历史低位。

世界钢铁协会和国家统计局相关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铁矿石需求增长12640万吨，其他国家和地区需求下降7580万吨，全球合计铁矿石需求增长5060万吨，而国际四大铁矿石供应商发货量则下降1020萬吨，供需缺口6080万吨。

除了原材料供应减少以外，其可替代品也开始短缺。

出于环保目的，2020年11月27日，生态环境部等多部门联合发布文件，明确中国自2021年起将全面禁止以任何方式进口固体废物。早在2017年，国务院办公厅亦下发过有关固体废料的管理办法，并开始逐步削减固废进口。

但禁止固废进口后，国内废纸回收并不能满足市场需求。光大证券研报显示，废纸终端需求逐步起量，需求改善将成为未来的主要驱动，2021年禁废令将带来400万吨量级的废纸浆缺口。卓创资讯废纸资深分析师刘健在调研中发现，2021年年初全面禁止固废进口前后，大量废纸打包站出于对未来价格上升的预期，都出现了囤货现象，导致废纸流转速度变慢，市场上的废纸变少，价格出现了上涨。

环保限产

环保限产和碳达峰中长期目标进一步加剧了产品端的供给紧张。

3月12日，包头市发改委印发《包头市能耗双控（一季度）红色预警响应措施》的通知，立即启动能耗“双控”五项响应措施：一是依法依规对34户铁合金企业全面停产;二是关停自备电厂部分机组;三是对限制类企业实行限产。

2021年3月，生态环境部部长黄润秋在唐山进行检查期间，发现多家钢铁企业未按照标准落实重污染天气应急减排措施，甚至出现生产记录造假等问题。半夏投资创始人李蓓撰文称，铁矿生产和贸易的集中度高，其定价不仅取决于供需平衡，还涉及产业利益分配。只要钢材处于暴利状态，（原材料）铁矿即使过剩，也会撑着不跌。

摘自微信公众号“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