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君学
【摘要】生存是人类面临的首要问题,而自然环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人的基本生存条件受到挑战,人类的生存意识需要实现转变。由人类早期对自然的依赖、崇拜到征服,再到人与自然的共生,既是人类认知自然不断深化的结果,也是人类生存意识主动转向的要求。人类生存意识的共生转向,就是要确立人与自然生死与共的共存共生意识、生生不息的万物并生意识、互生同构的和谐共生意识。
【关键词】生态境遇 生存意识 共生意识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1.04.017
生态环境的恶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资源紧缺、气候异常、自然灾难加剧、生物多样性减少等众多生态问题,尤其是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对人类生命的威胁,不仅促使人类追问环境恶化的根源,更倒逼人类回应人应该如何生存,如何面对自然,如何与自然相处。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1]生存危机倒逼人类反思生存环境的变化和生存意识的转向。
人的生存意识由对自然的崇拜、征服到共生的演进
在自然界中生活的人类,其生存方式的选择既与人对自然的认知水平有关,也与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直接相关。
人的生存意识由对自然的原始崇拜到征服利用的转变。(1)人类生存中对自然的顺从意识与崇拜意识的初级共生。近代社会以前,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停留在依赖性的物质层面,古代人意识到自然的神秘性,其态度更多是依赖、顺应、崇拜。古希腊学者有时也用“神”替代“自然”,人对自然的意识也以被动接受为主,月亮星辰、岩石河流在人们的头脑中是永恒不变的,地球是世界的中心,自我围绕自身生存需求的万物在打转。此时,人们身处其中而悠然自得地享受天然,有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亲近、平和、恬淡,也有“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洒脱、率性、本真,并以“自然而然,然也”为最高境界追求,更以回归自然、回归本性、回归内心为最高价值取向和追求。可以说,工业社会以前基本是以低级别的“生态中心主义”为主导的人的生存意识,人类依赖自然界而生存,人类基本上是在被动服从自然的意义上来应对自然变化,此时,人的生存意义基本上就是如何更好依赖自然,形成了人与自然相资为用的初级共生伙伴关系。
(2)人类生存中对自然的征服和利用。希腊晚期哲学逐渐将人的能动性显现出来,普罗泰戈拉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人与自然被人为地区分开来,逐渐用人的标准来评价自然的意义。中世纪宗教统治万物,人的位置虽然低于上帝,但人受上帝的委托来管理自然。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人们试图摆脱自然的限制和束缚,不断突破自然“界”的约束。一方面,人类深入自然的腹地,揭示自然的奥秘,将自然视为不断征服的对象;另一方面,人类利用自然材料制造各种自然界无法直接提供的人造物,来满足人类的更多欲望。从此,人类主宰世界、“人为自然立法”,人的生存意识转变为对自然的占有和征服,并以占有的多少和征服的程度来体现人的价值。
构建新型共生意识的现实需求。面对人与自然关系日趋紧张的现实,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主义和有机论哲学都提出了共生的尝试。生态整体主义强调,人与自然是一个整体,人只是自然中的一个因素或环节,人与其他物种相比不应该有优越感;强调人作为大地共同体的一部分而参与到生态系统当中,并由此构成人与自然的整体关系;[2]认为人是唯一的有意识的存在,能意识到危机的也只有人类,人类有义务去呵护自然,呵护自身生存的基础条件。
自然主义主张构建人与自然的对立统一的整體关系。人与自然的统一首先表现为人意识到自身与自然的生死相依,自然世界的空气、水、食物都是人生存的物质前提,当然若没有人的存在,自然世界的存在便很难有意义呈现。“在人与自然对立统一关系中,人具有唯一性,离开了人,人与自然的对立统一关系便会随之消亡。”[3]同时,人与自然又是对立和竞争性的存在,自然成为人类获取生存必需品的场所,人必然与自然形成一种占有的对立关系。人受自然条件的限制和影响,而自然也处于被人所影响的时空里。在马克思眼中,完成了的自然主义就等于人道主义,人在彻底自然化的同时,自然也实现了人化。
构建人与自然多元共生关系的可能探索。无论是从人还是从物的视角出发来界定人的生存意义,都难免会出现“人类中心主义”或“生态中心主义”的偏颇,其根源是主客二元思维模式。无论是马尔库塞对“工具理性”的批判,还是哈贝马斯对“交往理性”的重建,乃至怀特海对“有机哲学”、过程哲学的推崇,无一不是对一元独占的反思和对多元共生的追求和体现。构建人与自然共栖共生的关系,确立共生意识是一种互主体的尝试,在现实中也是互依互存关系的体现。
现代生存意识的共生转向
对人类生存意识的深刻反思,根源于现实的生态困境的倒逼,要实现人类的永续发展,既要转变人类自身的生存理念及生存方式,也要转变人类对生存环境的态度。
对人类生存状态的现实关切诞生了生态哲学。生态哲学的诞生,是人类对环境问题反思的结果,也是人类生存意识转变的结果。环境保护是从以环境保护组织为依托开展爱护家园、爱护生命行动,平等对待弱势生命开始,逐渐上升为社会呼声,呼吁通过立法来实现。“绿色和平运动”于1976年提出的《相互依赖宣言》,就指出“地球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学会像尊重我们自己一样地尊重它”。人类意识到那个冷冰冰的自然不再是任人改变的对象性存在,它会给人类的继续发展带来阻力,也会与人为敌。自然结构和人类创造的社会结构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美国哲学家大卫·雷·格里芬在《空前的生态危机》中,列举了如“极端天气”“风暴”“淡水短缺”等十种“史无前例的威胁”,提出“气候失调”对人类文明,甚至对人类生存构成威胁。生态哲学不再只关注自然,也并非简单的生物科学,更重要的是关注人的地位和作用,乃至人的生存意义。生态哲学就是从倡导环境保护、生态运动、资源有限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的。
生态哲学的共生追求。生态哲学,或生态学世界观,是运用生态学的基本观点和方法观察现实事物和理解现实世界的理论。[4]生态哲学不仅将价值、意义的理念推广到万物,更将共生的追求推广到环境的、社会的历史视野中,将自然和人类历史结合起来理解人的生存意义,实现自然观与历史观的统一。生态哲学针对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性质和定位问题,是一种后现代意味的哲学,是对现代人生存意识的生态关切,是一种对人自身生存状态的反思,就是尝试确立人如何生存的生存意识。“生态哲学起源于当代生态运动,根源于人们对生态危机的哲学反思。”[5]生态哲学一方面承续对神秘自然的追问和探究,支持开展深海、外太空的科学探秘;另一方面,又回应哲学对人的生命及生存状态的关注,生态哲学既是对现代人面临的环境问题的回应,也是人类拓宽自身生存方式的必经之路。“生态问题引发生态运动,生态运动又极大地推动生态学的发展”,[6]其为生态哲学的共生追求奠定了前提基础。
对生存危机的反思强化了生存意识的共生转向。生存条件的恶化质问生态危机根源。人类面临地球资源的全面紧缺,各种异常气候在考验着人类的应对能力。我们意识到环境问题的产生与我们的现代生活方式密切相关,与现代人的生存理念相关。特别是二元论、机械决定论和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取向,是造成环境问题的主要思想观念根源。现代大工业的生产方式是重要的生产根源,现代工业大规模的发展,对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当然还有通过资本体现出来的过度消费、“越多越好”的占有理念,更有马尔库塞、德勒兹、拉康等揭示的人的独占欲望生存危机的心理根源,展示了因生态危机而引发的生存危机的多重根源。
生存危机强烈要求生存意识的现实转变。我们身处在高歌猛进的现代化征途上,有超越古代、摆脱近代的突破情结,在思想中存在着新与旧、前与后、现代与古代的纠缠与割裂,选择怎样的生产、生活乃至生存方式才能使人类走出生存困境、实现可持续发展,现实地摆在人类面前。当空气、蔬菜、水源等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成为思考的对象时,我们感觉到了现代化的危机或生存危机意识的显现。意识到危机就在身边,已经浸入我们的生活之中,人们就要反思其产生的条件和我们应对的方式方法。生态危机的产生与人类现代的生存方式相关,生态危机的实质是人的生存危机。从对环境污染的关注,到生态运动的兴起,直到绿色政治、绿色运动、绿党的崛起,不仅对政府决策产生了重大影响,更推动着物质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对环境问题的反思和追问催生了生态哲学对生存意识的反思与改变。
平衡尊重自然规律与尊重人的生存权利,是人类能否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人与自然是共生的平等存在,应该确立人与自然的平等关系。一方面,人类要在充分尊重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对自然进行开采利用来保障人的生存;另一方面,人类也要适当控制欲望,避免只为了物质上的占有和过度消费而对大自然过度开发和制造过多不可降解再利用的“第二自然”,给人类持续发展带来障碍。人类应该深刻理解恩格斯强调的“自然的报复”,树立人的生存离不开自然、人与自然共生的理念。人类只有树立与自然共生的生存意识,将自然真正看作“人的无机身体”,将共生意识融入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树立“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的共生理念,让技术创新在新能源开发利用、保持环境中发挥更大作用,才能走出一条人类永续发展的文明之路。
生存意识共生转向的特征分析
生存意识的共生转向,不但与空气、水源、食物等人的日常生活用品直接相关,也与山川河流、天体星球、动物植物等生存环境间接相关,对于不同的生存要素,人类应采取不同的共生态度。
生命共同体意义上的共存共生。一是物质依赖意义上的相依为命、互补共生。人与自然为了各自的存在意义,必须相依为命,在相互依赖中获得生存的条件和意义。离开了人,自然存在的意义无法彰显。同样,人离不开自然,人时刻生存在自然之中,自然是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与自然必须相依为命。肖显静教授认为,自然既是自为的存在又是为人的存在和人为的存在,人类既是自主的存在又是为人的存在和为自然的存在。人与自然片刻不能分离,人与自然是相依为命的生命共同体。生命共同体在自生的基础上是一种互生、互补状态的共生。
二是荣辱与共的共在共生。人在自然中展示生命意义的同时,从根本上说也是展示自然的生命意义。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是自然的精灵,人代表着自然发展的高级存在,人的愿望的实现也是自然目标的实现,人与自然是荣辱与共的共在。自然是人意识到了的自然存在,人是生活在自然中的人,是自然限度内生存的人。人的生存的意义也是自然意义的实现,人的每一次胜利是与自然共在的胜利,是对人自身的胜利和超越,人永远无法逃离自然的包围,人与自然是共存共生。
生生不息意义上的万物并生。生生不息展现出“生”的未来取向。共生的重点还在生生不息的动词性理解,《说文解字注》认为,“生,进也。象林木生出土上。下象土,上象出”。[7]生是一个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生成过程,也是由母体生出新生命的创生过程,是“创生万物,与万物并生”的生动活泼、生命茂盛的局面,不再是为了某个“目标”的共生,而是一种互动的、并行的共生。“生态”首先是一个“生”的状态,是生命有机体的“生”不断促生个体生命的“生”,“我们尊崇生态系统,这既是对生态系统的敬畏,又是对人的生命存在的呵护”。[8]盖光将“生生”理解为“生态存在的最为基本的状态”,并对“生生”的内涵进行了系统的阐述,既是一种生产出新“生”的生,也是“生”自身的再生及延续。拉伍洛克提出的“盖娅假说”在注重自然勃勃生机的同时,更加强调自然星球的“体内平衡”。可以看出,任何生命在地球“体内”并生化育,在展示自身生命的同时,也为其他生命的绽放提供能量互通、信息交换,形成一艘同舟共济的生命之舟。
互生互构意义上的和谐共生。互生互构是人与自然价值的双重体现。在相依相伴相争的生物链条上,充满着竞争共生和互为食物的残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逻辑充斥整个生态系统,生物时刻身处主动生存与被动宰割的矛盾中。人类在不断进化中充分利用自己的智慧延伸躯体、构筑群落、适应生存,在提升人生存能力的同时,对自然物种的利用和征服也达到了极致,人成为生物“金字塔”最顶尖的消费者和主导者,好像可以“占有”一切,似乎万物都是为我而生,破坏了和谐的局面。在自然逻辑中每个物种都是生物链条上的一个环节,人类应该承担责任,主动在互构的意义上不断放弃非功能性占有的欲望,在对外物的需求上学会取舍,人在实现自身价值的同时,也要让自然的价值得以呈现,这样既是为万物和谐共生提供条件,也是人类自身持续生存的必然要求。
(本文系201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政治理论发展趋向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9BKS077)
注释
[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0页。
[2][3]曹孟勤等:《环境哲学:理论与实践》,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7~38、45页。
[4][5][6]余谋昌:《生态哲学》,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3、14、28~29页。
[7]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74页。
[8]蓋光:《生态境域中人的生存问题》,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2页。
责 编/张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