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友人
吃完早餐,天色晴了
远方的事物露出本来面目
昨天,我还穿过风雨
看一个友人,几把未完工的古琴
横在我们中间。我们几乎绕过了诗歌史
像两个赤脚的人
第一次站在秧田中间的惊讶。
我说,留下来吧,小城需要一个诗人
和一个斫琴师。
想起某個夏日,在一个诗人家中
聊天,傍晚了
几乎看不见对面的他
身边的河水,努力的想成为一首诗
我们先后成为黯淡的星光
回去路上,还盘旋着古琴的第一次发声
还在为那一次
没有及时点亮的灯盏懊悔不已
中年生活,如遇险境
到了中年,我所见的江河湖泊
皆为缓慢。那些凶险的
湍急的,已经和我的青年时期
混为一谈。有一次
特意跑到长江边,进港的渡船
已经是最后一班
对岸的菜贩们背着空篓筐
他们看着灯火的眼神空荡荡的
我知道,那里曾经住过高楼
也住过废弃的车站。生活从来不会
通过翻涌的江水表达不满
也不会如我此时所望的塔吊
孤悬头顶,像随时落下的大半个天空
语言主义的道路
一条虚无的语言主义道路
没有审判者。
排着队通过绞刑架的人
是值得敬佩的。
在我之前,很多人献出头颅
这需要鲜血祭奠的寺庙
即将复活。罗汉的金身
仿佛为我铸造。让我掌管善恶
让民间受难的诗人们
免于颠沛流离
一条象征虚无的语言主义道路
就在面前。那是“一盏灯穿越头骨的过程,①
是岩石复活的过程”
是烈马回到马驹
是水成为水。我们成为我
孤独的世上,因为我们的出现
变得不可一世和面目全非
注①:出自马新朝诗歌《岩石与鹰》。
生活
每次路过城镇和村庄
我都想点起心里的那些光亮
枝桠上曾经亮着的灯笼们
此刻,黯淡下去
只是我,还继续爱着这灰暗的生活
有时候在厨房
菜刀和蔬菜们,都曾为生活
流下热泪。有时候
在阳台,看着广袤的落日
从我们身体剥离。
那是长久的痛苦呀,每一条河流
都有着字面上理解不了的疾苦
在春天的草地上
看滚落的,露珠的头颅
还有着雷霆的力量。即使头破血流
依然没有停止向前
我爱这琐碎的生活
习惯了琐碎的生活,一日三餐的菜单
就是随手写下的一首诗
在铁锅里,和滚油一道翻炒
一个个早晨,像飞出去的一只只鸟
上午,我想穿过那片杨树林
高高的树梢,还挂着鲜亮的露珠
午睡后,花园就那么空着
长椅空着。像稿纸上空着的一句话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你们崇高的理想
在天边越来越远
下尾岛的落日
落日带给我们新的训诫
在每日的自我消亡中得到欢愉
例如枯枝暂时离开
猎豹暂时消失在原野
餐桌前不见的猫和虎
病房里不见的张三和李四
一切都在广袤的时间里轮回
也都会无端的变化
于是记下这些:
屋顶上的落日。破碗里的落日
枯井里的落日,天际线深处
磅礴的落日。木匠手中刨花的落日
雨天的青冈栎
又是一个下雨天
古村落的千年青冈栎下
没有一丝光亮
我抬头看着它
两个陌生人
相遇了,没有一句话
它看惯了枯骨
在世间的轮回。看惯了
草地里的蛇
更新一代又一代
有的名字都消失了
我拍了拍它粗糙的枝干
和年轻时,拍过的杉木不一样
听不到一点
它内心的摇摆和轰鸣
河水两边
刚转身,河水两边的路灯亮了
失望极了。我是来加入黑暗
成为它统治的一部分
枯枝上的夜晚,河水分裂
成为它细小的支流
星星都很小,住在各自的岛上
那个风雪天送双亲回家的
外国人,他留了些孤独的句子
在以后的夜空中,时刻提醒我
一首诗应该是有温度的。
像另一首诗里意外闯入的公交车
乘客惊恐地看着窗外
他们并不想自身成为异乡。
该清理流水了,该把这些齑粉般的
天空打捞起来,该为花瓣再读一遍《圣经》
一度,原名王龙文,1980年生。鲁迅文学院诗歌高研班学员,参加第36届青春诗会。作品散见《诗刊》《十月》《星星》等刊物。出版诗集《散居徽州》《午后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