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振奇,毕 剑
(1.贵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2.河南理工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河南 焦作454000)
随着旅游业在全国范围内的持续发展,越来越多的非传统旅游地开始进入旅游者的视野,特别是具有独特地域文化的传统村落。其中,少数民族传统村落因其独特的民族文化和浓郁的民族氛围日益受到旅游者的青睐。原本相对封闭的民族村落因旅游者的介入而成为事实上的旅游目的地,大量游客的拥入以及外来思想的渗透不可避免地对其传统社区带来冲击,这种冲击以多种形式在传统社区空间范围内存在,并以一种持续的力量不断消解其传统社会结构和文化认知,使原来相对封闭、稳定的社区共同体日趋复杂多元。
社会变迁是社会学研究领域经久不衰的话题,主要分析社会发展过程中社会文化、社会心理、社会结构、社会行为的变化与变革。社会变迁理论来源于孔德、斯宾塞、迪尔凯姆、滕尼斯和韦伯的创造性贡献,并与伦斯基、汤因比、柏森斯、达伦多夫等人的社会文化进化论、循环论、功能论和冲突论四种理论融合发展[1]。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1887 年出版的《共同体与社会:纯粹学的基本概念》引入一个全新的社会学词汇——共同体,即依据血缘、地缘、精神等结合形式而形成的社会组织[2]。滕尼斯认为共同体包括三个具有前后关系的形式,即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其典型的形态则表现为亲属、邻里和友谊,并具有亲情性、集体性、安全性三个明显特征。尽管滕尼斯着力区分“共同体”与“社会”之间的差异,但他也承认,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共同体”最终会转为“社会”。事实上“共同体”和”社会”只是两个边界不同的社会组织,当这二者具有了相同的边界及内容时,“社会共同体”便应运而生。社会共同体成员间拥有一致认同的想法、观念、习惯甚至利益,因血缘、地缘、精神等的内在联系,各成员间具有稳定与和谐的人际关系,是社会“组织”健康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
民族社区作为社会结构的重要成员之一,具有明确的地理边界,并依靠特定民族文化进行维系,具备社区共同体的基本特征。但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外部力量和内生力量互动影响着社区共同体的重构,从而使得社区共同体从一种稳定状态演变为另一种状态,两种状态的过渡对社区共同体的影响,以及不同利益方为了获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进行的实践,对社区共同体的稳定性过渡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基于此,本文尝试借助共同体理论,分析因旅游开发而引发的少数民族社会共同体的变迁。
占里侗寨隶属于贵州省黔东南州从江县高增乡,距离从江县城和高增乡分别为25 km 和18 km。占里侗寨是侗族村,全村所有人口均为侗族。根据房族不同,占里侗寨共分为五个“兜”:兜得、兜侯、兜闷、金唐、闷基,即五个房族,每个房族有一个族长作为本兜的负责人[3]。截止到2019年末,占里侗寨共有192 户,合计831 人。全村10 个姓氏中以吴姓居多,占90%以上。作为“中国计划生育第一村”[4]、“中国人口第一村”[5]、计划生育“天下第一村”[6],1959 年至2017 年,近60 年来全寨人口实现了基本零增长。
作为传统侗族村落,占里侗寨完全符合滕尼斯基于血缘、地缘、精神结合而来的共同体表征。第一,占里侗寨实行“寨内兜外”婚姻制度[7],因寨内家庭间多有血缘关系,是亲缘小社会。另外,由于交通闭塞,与外界接触较少,内部交流密切且频繁,也使得占里侗寨成为明显的熟人小社会[8]。第二,占里侗寨具有明确的地域边界,全寨大致以古井一线为界分为上寨和下寨,各家又以鼓楼为中心,沿小河依山而建,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地缘关系。第三,占里侗寨具有共同且稳定的社区精神:占里侗款①。正是由于受占里传统款约的影响,数百年来,全寨人民基本遵守着“一家只生育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约定,使得占里侗寨成为全国闻名的“中国计划生育第一村”。随着“换花草”、“古井”、药师等文化符号通过国内外媒体的交织传播,占里侗寨人口生态景观呈现出更加浓厚的神秘色彩。正是这种神秘现象的持续性外溢激起了众多旅游者的强烈好奇心,占里侗寨也从一个单纯的社区共同体开始转变为多元的社会共同体。
一般而言,传统民族村落是指形成较早、民族文化浓郁、资源较为丰富的少数民族村落,具有一定历史、文化、艺术价值,应积极予以保护[9]。作为拥有丰富旅游资源和独特文化氛围的少数民族村落或被动或主动参与到旅游发展中来,部分少数民族村落因效益突出甚至成为地方名片,如贵州西江千户苗寨、肇兴侗寨等。传统民族村落迥异的民族文化是吸引游客的核心动力[10],另外,文化载体——居民,也成为重要的旅游凝视对象,旅游者对其生活、习俗、生产等日常行为同样产生了浓厚兴趣,文化本身就融混于日常行为之中[11]。
占里侗寨旅游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初步发展阶段(2000—2010 年)。2000 年8 月,原国家计生委肖绍博副司长对占里侗寨进行了考察。随后,《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央电视台、中华网、新浪网等全国知名媒体相继对占里侗寨的独特人口生态景观进行了多层面报道,开启了占里侗寨旅游发展的序幕。第二,轻度开发阶段(2011—2015年)。随着占里侗寨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游客慕名而来。诸多游客的出现使得原来相对封闭安静的占里侗寨获得了更多关注,当地政府,特别是文化、旅游等行政主管部门逐渐重视当地旅游发展事务。在这一时期,占里侗寨在交通、规划、景区建设等方面都获得了切实的投入。第三,中度开发阶段(2016 年至今)。从2016 年开始,占里侗寨的旅游开发步入快车道,游客量持续增加。每逢“五一”“十一”等节假日或盟誓节等占里侗寨的传统民族节日期间都会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前来观光,参与体验侗族民风民俗。2017年“五一”小长假期间,游客数量同比上涨了8%左右,而且多是自驾游。随着游客的大量涌入,占里侗寨也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农家客栈,如森林人家客栈、秋雨客栈、占里客栈等。由于占里侗寨旅游开发还没有形成较大规模,没有相对稳定的客源市场,更缺乏应有的规范管理机制,因此其还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景区。
占里传统款约是占里人必须遵守的类似于“法规”的内部规约。尽管只有短短六条内容,但却渗透到占里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为其无法突破的“铁律”。在占里传统款约中,无论是“不准多生”“不准乱砍滥伐”“安全用火”,抑或是“不准偷盗”“禁止黄、赌、毒”“杜绝受贿”等,都包含着社区生态共同体的基本要旨。第一,多生必然导致人口比例失衡和人口数量超限,而人口结构与人口规模的失序又必然导致社区有限空间和资源的匮乏。第二,对于以“森林—梯田—村落”为依存关系的山地村落而言,乱砍滥伐同样会使森林减少,涵养水源枯竭,并最终导致自然生态失衡。第三,由于占里侗寨房屋全为木质建筑材料搭建而成,一旦控火不力极易导致寨毁人亡。第四,“不准偷盗”“禁止黄、赌、毒”则为社区文明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可靠保障,也对社区文化生态有效延续提供了可能。每年秋收时节,全寨禾晾成片,从未出现过偷盗糯禾事件,其“仓不上锁,夜不闭门”的淳朴民风及全寨刑事案件零发生率等现象更是全国精神文明的先进典型。第五,“杜绝受贿”为社区公平、公正的有效管理带来了保证。
波普诺认为,“每一种文化都是不同的,因为要适应特定的环境条件,包括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12]占里侗寨的传统文化同样是占里人数百年来不断适应自然的结果,具有明显的生态内涵,如“寨内兜外婚”、盟誓节、稻鱼鸭复合共生系统等,都深深地打上了生态烙印。“寨内兜外婚”既保证了寨内资源的内部分配机制,又规避了近亲结婚可能带来的弊病;稻鱼鸭复合共生系统更能让山地稻作居民充分利用生态资源,一举多得。
另外,占里侗寨的内部管理同样透着浓厚的生态、民主之风。寨老虽在村寨具有较高声望,在村寨大小事务上具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寨老是建立在“无为政治”之上的一种“同意权力”[13],他不仅需要得到多数村民的认可,更需要与相老、族长等共同依据款约处理寨内外事务,需要接受允老组织的监督[14]。同时,占里侗寨还保持着民主议事、一事一议等较为合理的社区管理模式。
笔者对占里侗寨的村民等(见表1)进行了一些访谈,发现随着旅游活动的持续开展在让社区居民获得更多发展机会的同时,也打破了占里侗寨的生活节奏和生活秩序,不可避免地影响着其原有的处事方式和价值理念,消解着其数百年来缓慢积淀而形成的传统文化和社会伦理,使占里侗寨从单纯的社区生态共同体开始向复杂多元的社会共同体演变。
1.传统款约的打破与遵守
占里侗寨的传统款约约束着村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特别是在人口生育平衡方面。但随着旅游开发的持续深入,外来文化的介入,使占里村民的传统价值观念不断发生变化,不时做出有违传统规约的事情。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外嫁外娶”。“村里以前都是在本村找,不论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都只找本村的,一直都是这样,不会找别的村子的。”(ZL7)但现在传统的“寨内兜外”婚配制度正在悄然改变。“因为接触到很多游客,寨子里开始有外出打工的青年,结识了新的年轻人,不想再回村里找对象,才会有外嫁外娶的。”(ZL3)从访谈中获知,近年来占里侗寨已有不少“外嫁外娶”案例,又以外嫁居多。
表1 主要访谈对象统计表
虽然多数年轻人还是会遵从传统款约而选择在本寨内找对象,但也不是绝对坚持,至少一部分年轻人对“外嫁外娶”持开放态度。“在本村找对象,但更重要的看合适不合适,现在村里女孩愿意的话基本都能找到对象,男孩就不一定了。”(ZL13)“现在很多都看自己,遇到合适的才行,本村外村的都可以,只要两个人感觉合适就行。”(ZL14)
占里年轻人在对“外嫁外娶”不以为然的同时,对于“集体婚”②也表现出了一定的排斥。“可以接受在本村找对象,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同一天订婚,而且必须那几天才能结婚,只要两个人愿意,随时都可以,没有必要非要一起。但是现在这么想父母并不支持这样做,还是要按照传统去做。”(ZL14)
目前占里年长者对于“外嫁外娶”行为不能接受,但年轻人则不再局限在本寨寻找伴侣,如果双方合适则不在乎是外嫁还是外娶。随着现代观念的深入,年轻人对于缺乏个性化的“集体婚”也表现出一定的排斥。不可否认,尽管受到现代思想观念的挑战,甚至对传统款约的逾越,但传统力量对村寨的约束力依然存在,多数村民依然坚守文化传统。
2.生活方式的改变与保留
在旅游开发之前,占里侗寨村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每天早上七八点左右起床,先去田里劳作,大概十点左右回家吃饭,休息一下再去田里到下午六点左右,晚上一般八九点吃饭,饭后男的学习唱歌、谈牛腿琴,女的一般会去唱歌或者织布做衣服,这就是占里村民普通的一天。”(ZL8)随着旅游开发的持续深入,村民的日常生活规律逐渐被打破,部分人为了兼营客栈,已经不能按时出门劳作,甚至不再耕田。有些向游客贩卖野菜野果的人,更是利用一切可能机会上山采摘,其原有的生活作息习惯已逐渐发生改变。
以前村民的食物主要是自家种植的粮食、蔬菜、家禽家畜以及山上的野菜野果,基本不需要到寨外购买。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与外界联系逐渐加强,占里村民的食物来源日渐丰富,外地商贩开始进寨销售各种工厂食品、日用品等,也带来了各种外地蔬菜水果,这些物资对占里村民具有较强的吸引力。“这个村子比较偏僻,很少有人来这里卖东西,朋友介绍的,村子的老年人比较多,也不怎么外出,带一些便宜好用的生活用品既方便了他们,也能多少赚点钱。”(ZL17)
目前占里侗寨已有四家客栈和一家早餐店,均是占里村民经营,有客时开门营业,无客时出门劳作。四家客栈都提供餐饮和住宿,店主自家种养的食物不足或不丰富时,会购买外来食物储存在冰箱里备用。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原仅供游客消费的早餐店也偶有村民前去消费。占里侗寨传统生活方式在旅游开发后发生了一些改变,但因现在还处于旅游中度开发阶段,游客量不大,且多为散客,寨内也没有统一的旅游接待设施,村民与游客间还保持着较为温和的互动。村民们只是部分接受了现代生活观念,多数人还保留着原有的生活节奏和生活方式,按时田间劳作和传统蜡染织布依然是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
3.文化娱乐的转向与传承
占里侗寨的传统娱乐文化活动是节日里唱侗歌、吹芦笙③。在占里侗寨,唱侗歌是一项基本技能。除了父母教授外,还有歌师进行专门传授,根据性别差异,有不同的侗歌曲目和歌师。芦笙舞、牛腿琴等特色文化活动由父辈亲自传授并作为专长代代相传。
随着社会发展,党和国家的帮助与扶持,占里侗寨的手机信号和互联网络已得到全面覆盖,村民有机会接触到丰富多彩的互联网世界,思想日渐活跃。村民的文化娱乐活动处于快速变化之中,青年男女集中唱侗歌的机会不断减少。在接触到摄像机、手机拍摄后,也激发了部分村民把侗歌和芦笙舞拍摄下来的想法,以供日后回忆。现在村里有三四十个年轻人都在玩快手、抖音,相互分享、评论点赞。“平时就拍一下民族特色活动,蜡染、糯米、禾晾这些,感觉挺有意思的,可以保存下来还可以分享给别人看。”(ZL14)在2020年除夕夜,部分村民还在快手发起了侗族大歌直播,受到较多关注。利用这些互联网渠道、短视频或微电影工具,占里侗寨的民族传统文化获得了更多展示的机会,这些新技术和新方式使得占里传统文化不再囿于单一的口口相传,而是变得更加多样化、便捷化。
此外,传统侗歌和芦笙舞的展示也不只是在节日活动的时候,若游客较多,村委会也会主动组织村民进行芦笙舞和侗歌演唱,特别是“五一”“十一”节假日期间,村民还会自发组织一些文化活动、特色表演来吸引游客,展示传统民族文化。
4.传统组织的解体与重构
以前占里侗寨主要依据传统款约管理村寨内部秩序,传统款约是全体村民必须遵守的“法规”。寨老具有很高的声望,寨内事务由寨老牵头,经村民推举产生的鬼师、药师、歌师等村寨传统精英各自负责具体事项[15]。村寨发生重大事项,寨老会结合相老、族长并依据款约进行裁定。占里侗寨的传统节日活动均由寨老和鬼师负责组织,“集体婚”须请寨老作为证婚人,盟誓节和葬礼一定要请鬼师主持,寨内的“换花草”、避孕药、安胎药等则由药师制定并无偿发放,歌师对于寨内的侗歌传授同样功不可没。传统占里侗寨拥有一套相对完善的内部治理体系,村寨传统精英各司其职,从而保证内部相对稳定的人口结构及安定的村落秩序。
旅游介入占里侗寨后,原有的社会组织受到冲击,村委会的作用不断强化。自从占里侗寨被纳入七星侗寨旅游区规划范围后,要求村委会是当地旅游活动主持与监管的“第一负责人”,旅游活动由村委会负责统筹与协调,且为了避免无序竞争,村内旅游项目的经营也必须得到村委会的许可,从而使“官方权力”真正走向前台,成为权力中心。村委会所代表的“官方权力”正渗透进占里侗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作用与地位逐渐加强。村内发生纠纷,先是村民自行解决,解决不了的则由家族调解,依然未果则由村委会调解员进行调解,按照法律执行。
尽管村委会在处理某些事项时还会询问或借鉴传统精英的意见,虽然传统组织在“官方权力”的冲击下正在不断解体,但因其特殊的符号化身份在旅游发展过程中又获得了新的重构机会。首先,寨老、鬼师、药师、歌师等传统精英充分利用其神秘身份,获得对“人口结构历史性平衡”、“换花草”、“古井”、规约的解读性权力,即神秘的符号化身份和对“神秘”的解读性权力正成为传统组织重构的重要纽带。其次,相对于“官方权力”的国家性象征,村民们对于与其相伴而生并持续释放神秘魔力的传统精英具有更为虔诚的亲近感,其传统声望并未因“官方权力”的上移而快速削弱。相反,传统组织正充分利用盟誓节等集体性活动,以与“官方权力”进行密切合作的形式重构自身话语权。
5.经济来源的单一与多元
占里侗寨开发旅游以前,农业收入是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全寨约有1000亩水田及若干旱地,人均可分到1 亩多水田。“2019 年年初刚重新分的水田,按人口均分每人1.2 亩,无论大人小孩、男孩女孩。”(ZL16)由于占里侗寨相对封闭,整体文化程度不高,村民除农业收入外,无其他额外收入。尽管部分年轻人外出打工,但受文化水平限制,也只能从事简单的、技术难度不高的工作,收入并不稳定。
随着大量游客进入占里侗寨,村民不仅可以通过贩卖野果野菜获得一定收入,其糯米、家禽家畜及独特的蜡染和刺绣都成为游客乐意购买的旅游商品。通过经营客栈及早餐店等也让个别村民的经济收入大幅提高,部分年轻村民兼营司机接送游客也开辟了新的收入来源渠道。“没什么文化,去打工公司也不要,做司机接送一下游客,时间也比较自由,家里的事情也不耽误。”(ZL9)
旅游开发前占里侗寨是一个简单朴素依靠传统款约和传统文化共同维系的社区生态共同体;旅游开发后原有的社区生态共同体正逐步被新的社会共同体所替代,占里社会共同体已初步成型。首先,反映在社会成员的流动性方面。旅游开发后,游客为了一睹占里人口生态奇观而大量涌入,占里青年远赴外地开始了打工生涯,甚至还因“外嫁外娶”行为为占里带来新的人口变迁。人口“进”“出”流动,无形中对占里侗寨新旧思想的交织起到积极推动作用。其次,反映在对待传统款约和传统文化方面。原来维系占里侗寨有效治理的传统款约和传统文化逐渐被打破,占里年轻人已不再把“寨内兜外婚”作为唯一选项,日常作息因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而不再统一,曾为社区文化生活重要组成部分的侗歌也因年轻人的外出或外嫁而无法发挥歌队原有功能,甚至作为占里侗寨最具声望的寨老也日渐隐退,并隐藏于地方政权背后。再次,反映在新现象、新事物的呈现方面。社会的正常运转离不开规则与制度规范,更离不开成员的遵守与创新。占里侗寨在原有社区生态共同体被打破后,新的社会共同体则逐步成型,新款约在传统款约基础上,更加符合时代特色。代表国家权力的村级行政组织适时得到强化,村民不再固守于原来的传统款约和社会习惯,在文化传承上能充分利用新媒体的力量,在经济分配上也表现出更多的可选择性。
总之,在旅游开发后,原来依靠血缘、地缘、精神等聚集在一起的占里在对传统制度和传统文化有所保留的基础上呈现出更加多元多维的社会性表征,旅游催化了占里侗寨社会共同体的出现,并在旅游的持续影响下,呈现出较为稳定的社会共同体特征。
第一,占里侗寨社会共同体相比于传统的社区生态共同体既有保留又有创新。占里侗寨社会共同体依然保留着原来社区生态共同体的诸多“生态性”传统。“外嫁外娶”、少生多生等现象只是部分行为,并没能成为全村共识。尽管“官方权力”获得了权力中心地位,但依然离不开传统组织的支持与合作。村民日常劳作还维持在相对统一的环境,并未呈现出明显的撂荒、抛荒等现象。但受外来文化影响,越来越多的年轻村民尝试突破“寨内兜外婚”,对于唱侗歌等传统娱乐活动因新媒体的出现也不再拥有浓厚的兴趣。部分村民外出务工,其原有的因血缘、地缘及精神而维系的社区情感正在不断减弱。以寨老为首的传统组织尽管还具有一定的声望和地位,但其对于占里侗寨社区的秩序维护与村落发展逐渐丧失了话语权。由于游客与村民间的持续互动,占里侗寨的经济结构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原有单一的自给自足的经济结构正在被外来交易所打破。
社会共同体是复杂的多维社会结构,既体现在内外部人员的流动性、思想观念的丰富性、社会日常的非统一性,也体现在经济水平的多层次性、组织结构的多态性等。随着旅游开发的深入,占里侗寨社区生态共同体逐步演变为社会共同体是历史必然,与其所处环境、文化制度等有关。但外部力量的介入,必然会打破其原有的生活秩序和文化制度,随着内外部互动程度日益频繁,占里侗寨社会共同体也将更加复杂与多元。
第二,旅游开发对占里侗寨的生产生活、经济文化等产生了较大积极影响。旅游的介入使得占里侗寨维持数百年的传统款约被打破,社会惯习被肢解,村落传统被重构。但在“破”的同时,占里村民并没有完全放弃对于传统的坚守,部分传统不但没有被丢弃,反而得到了强化。现代互联网技术使得占里传统文化能够在旅游时得到更好的传承,甚至因为开发旅游,占里侗寨“生育秘密”核心资源的传统组织在解体的过程中又获得了重构。当然,旅游的介入对于村民们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道路通畅了、收入提高了、文化自信了、生活幸福了。
注释:
①占里侗款,共六条:
一、不准多生。夫妻只生两个好,多生者,不娶其女作媳,不嫁其子为妻,使其子为妻,使其男孤女单,自感羞耻。严重多生驱出寨门。
二、不准乱砍滥伐。乱砍滥伐者罚银五十二两,并杀其耕牛全寨分享以警示村民。
三、安全用火。失火者杀耕牛并驱出寨门三年,回来罚五十二两作买寨钱,但只能住寨边。
四、不准偷盗。偷盗者罚银五十二两,并退还偷的东西。
五、禁止赌、毒。吸毒、赌博者,要处罚银两,屡教不改者,杀其耕牛全寨分享,没收财产驱出寨门。
六、杜绝受贿。寨老断事要公正,不能收受他人财物颠倒是非,否则将其财物全寨分享并取消寨老资格,重者还杀其耕牛全寨分享以警示全寨村民。
②占里侗寨“集体婚”包括集中订婚与集体婚礼两个方面。集中订婚仪式于每年农历六月初六举行,当日男女双方互送定亲礼品;集体婚礼一般选取每年农历腊月二十六到腊月二十八之间,根据情况而定婚期。
③占里侗寨“芦笙禁忌”并不是反对吹芦笙,而是传统社会时期担心平时吹芦笙会耽误日常劳作,从而影响农业生产。现在占里侗寨学芦笙、吹芦笙已不受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