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以立 图|受访者提供
01 王小音(左一)、安东尼·葛姆雷(左四)
2020年的一个冬日,我为王小音教授而来。王教授,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上海美术教育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上海市二期课改中学生美术教材副主编,中华艺术宫教育活动顾 问……
拥有这么多的头衔,她会是怎样的人?带着疑问,我敲开上海一所普通民宅的大门。
门开了,她把我迎进了门,带着几分艺术傲骨的气质,夹杂着一丝疏离感。初聊时,觉得她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典型知识分子,但是深聊下去,发现她是对世界怀有无限赤诚的人,聊到兴起时,她的眼睛弯成两条缝。
读懂王教授,先从她的美术馆教育开 始。
苏霍姆林斯基说:“美是一种心灵体操,它使我们精神正直、良心纯洁、情感和信念端正。”世界上许多美术馆都设有教育部门,开展各种各样的教育活动。在欧洲以及美国、日本等国家,美术馆被视为重要的教育机构。
王教授做美术馆教育的起因,来源于英国当代著名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自1989年以来,他一直从事着一项与世界各国不同社区接触的长期项目“土地”。为制造不同版本的《土地》雕塑,他游历了不同国家。
2003年,安东尼·葛姆雷来到上海,进行“土地”大型雕塑展上海站的展出。彼时,王教授是展览相关教育活动的策划和执行。活动完毕之后,她安排了24位孩子与雕塑家对话。“当时,这个身高1.92米的世界顶级艺术大咖单腿跪地、蹲在地上,在孩子穿的、画有他的‘小泥人’T恤背后,一个人一个人地签字。这对于艺术家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面对这一幕,她的内心被触动了。
活动快结束时,一个成年人穿着背心、趿着拖鞋进来看展。在展览区逛完一圈出门后,他看到一个孩子正在为王教授画速写:“这个东西你又看不懂,你还不如回家打游戏。”没想到,孩子认真地回答:“你根本不懂,这个是艺术!”看着孩子澄澈的眼神,王教授很感动:“谁说孩子不懂当代艺术?谁说孩子不需要美术教育?”
普通孩子可以参与中国上海双年展吗?王教授给了肯定的回答:“可以!”从2008年起,她就将孩子们带入该展的教育活动中。“这是我们2012年的上海双年展的教育活动,叫做‘美术馆中的迷失—角色扮演’,形式非常有趣,用现在的话来讲就叫快闪行为艺术。一个孩子在网络上发现了国际志愿者项目‘拯救大熊猫’,于是她决定就扮演这个项目的宣传大使。”她指着一张照片告诉我。照片上,穿着大熊猫服饰的孩子笑脸如花。
“还有一个孩子扮演梵高。戴上面具,原本特别腼腆的她在展厅里和大家主动交流。我们要求每个参加活动的孩子必须在这个将近1小时的快闪活动中,完成和现场观众的数轮互动。这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挑战,这也几乎是我们平常教育当中缺失的一块。”
在之前2010年的中国上海双年展里,曾有一个让德国当代艺术家流泪不止的作品。一个孩子将外婆亲手为她做的、从婴儿时期积攒起来的几十双小布鞋拿出来展览。这看似普通的展品,背后却有一段关于亲情的故事:虽因搬了3次家而被外公偷偷扔了3次,但是这些鞋子都被外婆捡回来,妥善地保管着。“它们与艺术家挖空心思地去想点子做出来的作品完全不同,是带着情感在特定的环境里形成的。”艺术批评家王南溟这样评价。“当时,一位著名的德国当代艺术家在这个作品面前驻足了很久。他跟我说,这个就是真正的对孩子有用的好教育。”王教授回忆道。
用艺术熏陶学生,用艺术强大教师队伍。十多年来,虽然很辛苦,王教授依然很快乐。在2018年上海油雕院举行的首次“初芒计划—少儿绘画展览”中,她担任总策划。在她的期待里,要让小艺术家的作品让更多的大艺术家看到。“孩子画得特别好,画作中注入自己的灵魂。其中还有60多幅作品来自常年参与美术馆教育活动的学校。那些作品的完成度和完整性,让油雕院的艺术家们都为之叫好。这让我们也引以为傲。”犹如聊着一手带大的孩子,她的脸上充满自豪。
“我们用艺术做教育,我们也被艺术深深教育着— 这就是人和艺术的关系。”
艺术是平等的。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艺术家。
早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公众对“自闭症”知之甚少时,王教授已经接触到“星星的孩子”。艺术家对于美的感知总是敏感的。“那个‘囡囡’长得太好看了!”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她仍然记得那个混血孩子惊人的美貌,“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还有酒窝。”
可是“囡囡”的澄澈眼神却意外地没有聚焦。他没有同龄孩子常见的活泼的肢体语言和丰富的面部表情,只是安静地坐着—有视力却不愿对视,有语言却很难交流,有听力却总是充耳不闻,有行为却总与常规相悖……为人父母,她内心的某处柔软点被触到了。她带着“囡囡”画画、做手工……用艺术一点一点去叩开他的心 门。
02 一个孩子扮演梵高。戴上面具,原本特别腼腆的她在展厅里和大家主动交流
近年来,王教授开始为心智障碍孩子的艺术平等权而温暖发声。在一场少儿绘画比赛中,身为评审的她曾为他们争取平等的作品入围机会,而与其他评委据理力争。“所有创作者都是平等的。我们不应该被其他因素干扰,只需要理解孩子‘视界’里的艺术。”
艺术是童真的,人也应该是。
夸父追日、嫦娥奔月、精卫填海、黄帝战蚩尤……一场“我心中的创世英雄”儿童艺术创作比赛举行,获奖作品在中华艺术宫教育长廊公开展出1个月。比赛前,王教授联系了一家长期培养和发展残障群体艺术才能的公益机构和一间特殊学校:暖暖公益、虹口区密云学校,请他们选送了一批心智障碍青少年的作品。
“稚拙的笔触难以掩盖孩子们的真诚和想象力。他们画作的水准之高,受到专业画家的高度赞赏。”除了艺术平等权,她更希望这些孩子的能力能够被大家所看到。她引用了一句话:“不是不理解,而是不了解;不是不人道,而是不知道。”
榜样的力量是伟大的。在王教授的影响下,一些她的学生放弃旁人羡慕不来的职位和高薪,转而加入特殊教育学校。她也曾问过她们原因,得到了一句让她感到感动无比的回答:“比起普通孩子,心智障碍孩子更需要我。”
2019年,在三至喜来登酒店里,王教授担任总策划的“古典纹饰再创征稿展览”暨“爱碍爱青年文创产品发布会”隆重举行。以粗布为纸、细丝为墨、钢针为笔,绣着特别的纹饰象征着希望、蜕变、永恒。在针线穿梭间,朝着自立自强勇敢积极的方向,一群心智障碍孩子在前进。每一幅作品,都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希望。此外,展览中还汇集了来自全市少年儿童的画作。他们围绕“太阳神鸟”主题,展开一场极具想象力的创作,将对心智障碍孩子的爱和祝福融入每幅作品中。“我们一定要用最好的作品,为心智障碍青年的就业呐喊。”谈到为何要筹集质量如此之高的作品,王教授给了这样的回答。这样融合感是她一直所期待看到的。
“不要觉得残障人士就应该被生活在‘孤岛’,就应该待在家里面不出门。”
蒙特利尔的春天乍暖还凉,大雨滂沱。在加拿大魁北克省孔子学院的会议室,王教授正紧张地为讲座“空间与时间:中国传统画中的表达”作准备。为全方位推进海外跨文化交流,她经常在海外深层次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加拿大魁北克省孔子学院就是其中一站。
看着窗外的大雨,她想着暴雨天气,听众人数应该不会多。突然间,门开了。一位听众摇着轮椅,浑身湿透,缓缓来到她的面前。湿漉漉的轮子碾过地面,留下一串水渍。她惊呆了。“我之前听过您在这里开的讲座,很喜欢。这次听说您又来了,就算冒着大雨我也要来。”这位特殊观众微笑着说。
听着这番话,王教授的内心升腾起一种感动。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听众进入会议室。“除了美术爱好者之外,更有专业的美术从业人士,画家,摄影师等。如此丰富的听众结构,对于我来说既是挑战,又兼遇逢知音的感慨。”她回忆道。
在讲解传世画作时,她循循善诱,通过一个个看似浅显的问题吸引听众的注意力。考虑到现场听众有一些母语为英语的本土教师,她全程使用纯正的英语予以讲解,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无障碍跨文化交 流。
在三至喜来登酒店里,王教授(左一)在“古典纹饰再创征稿展览”暨“爱碍爱青年文创产品发布会”
高山流水遇知音。连续3个小时的讲座,望着讲台下那些对中国传统文化渴求的双眸,她一气呵成,无中场休息,海量信息与精辟观点都让大家无不击节赞叹。“听着王教授的讲座,听众仿佛置身于美不胜收的中国传统艺术长廊,感悟着欣赏着古老而神奇的水墨世界。”一位在场的听众在微博中记录下当时沉醉的心情,“传统艺术的魅力再次跨越时空超越国界激情绽放。”艺术本无国界。讲座结束后,仍有听众三五聚足讨论。
一如既往、开辟创新,作为加拿大魁北克孔子学院、艾特蒙顿孔子学院的客座教授,王教授以全新的视角与开放的姿态,为跨文化交流与合作谱写新的篇章。
13年了,她也为美国培普丹大学教授非西方艺术史课程。聊起这段影响她世界观、教育观的经历,她只用了一个单词来形容:“Enjoy!”
采访结束,王教授和我握手告别。她对世界的观察,看似隔着距离,实则感情如此炙热和浓烈。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艺术家对于这个世界的深情。1988年,梁漱溟先生问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会好吗?”他的回答是乐观的。如果此刻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想我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