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奥地利小说家茨威格的代表作品,讲述了一个陌生女子对作家R先生终其一生的炽热情感,成为西方文学的经典。在不同时代背景和文化氛围中成长的中国导演徐静蕾,将小说移植到中国,并以其鲜明的女性视角赋予了该作品不一样的内涵。
关键词:影视改编;心理小说;女性主义;民族化;《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03-00-02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奥地利小说家茨威格的代表作品,讲述了一个陌生女子对作家R先生终其一生的炽热情感。该小说通过细致入微的心理摹写突出了文字语言艺术的魅力与优势,对于主人公心理与情感内涵的极致描写使作品所表达的极致爱情收到了惊人的效果,成为西方文学的经典之作。鉴于小说艺术的巨大魅力,《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也吸引了来自电影界的目光,在不同时代背景和文化氛围中成长的中国导演徐静蕾,将这部小说移植到中国,并以其鲜明的女性视角赋予了这部作品不一样的内涵,试图以视听语言的手段来还原茨威格作品中那个陌生女人的内心世界。
1 从小说到影视:心理小说的视觉化呈现
文学和影视作为当今普遍流行的两种叙事文本,都因其独特的审美价值积累了大量的受众。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起,中国电影改编屡掀热潮,小说改编电影的问题得到了学界普遍的关注。小说无疑是最成熟的一种方式,其表达的抽象性能够更直接地深入内心世界的情感层面,通过细致的刻画来表现出人物心理的变化。而电影则更多以影像作为核心要素,通过直观的视觉呈现以及蒙太奇等形式来表达意义,这也决定了电影的表现必然与物质现实密切关联。但不能否认,小说在影视化的过程中必然会存在局限性。对一部关注人物内心世界的心理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而言,通过视听手段,弥补小说和影视间的裂隙,在小说文本基础上进行转换与创造是这部影片改编的难点之一。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讲述了一个疯狂、偏执的“陌生女人”的单恋故事,关注无意识激情中的女性心理。小说的内在结构下沉到隐藏在爱情故事叙事下的心理变化,在一次又一次的邂逅、分别、等待和遗忘之中,女主人公内心的伤痛不断加深,最终仍以陌生人的身份悄然离世,整个故事满是伤痛与悲凉。经历过“一战”的茨威格,目睹了自己所崇尚的人道主义理想被社会无情地践踏,他的思想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创作方法也由此改变。茨威格认为:“应当在灵魂深处发掘与现世截然相反的东西,从而使下一代人对我们的精神状态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1]另一方面,茨威格也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影响,对人类深层意识的探索以及对其他领域的开掘,成为茨威格心理分析小说的理论基础。茨威格的小说中常常出现一些如陌生女人一样,受本能、欲望、冲动驱使,一意孤行、飞蛾扑火的人物形象。而他也正通过笔下这些荒诞、疯狂的心理描写,描绘这些女性在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与不幸,并表达自己深切的同情与仁爱,传达出浓烈的人道主义精神。
文字作为一种独特的媒介,为心理世界的探索呈现了可能性,在心理小说中被放在了相当的位置。书信体的格式为小说确定了第一人称视角。女主人公“我”用书信的形式向“你”叙述这个故事。而这一内视点使得读者能够深入人物的对话,与男主人公站在同一位置,去审视女人的故事。但当小说被影视化改造时,“人物读白”这一独特的手法却成为难题。语言作为一种表意的艺术,需要依靠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主观想象和再创造,其模糊性和不确定性为读者提供了一定的审美空间。而影像作为“表像”艺术,受镜头、场景、演员表演等客观因素的影响,对心理世界的描写更是难以表达。大量的心理自白使影片不得不运用贯穿始终的画外音作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力量,弥补心理世界描写的空隙。丰富的视听语言本是电影的优势,而画外音又是非常不适合影视化表达的元素之一,这样的移植只会显得非常生硬与格格不入,而电影中陌生女子冷静和一成不变的语调,也与原著中女主人公讲述自身情感时感情喷涌而出、激情充沛的氛围完全不同。
叙事视角方面,电影天然的局限性在于它不得不采用摄影机作为一个叙事中介,因此影片的视点一直是在人物外的旁观者的视点,甚至带有导演强烈的主观性,因此电影无法完全表达小说的叙事效果。同时,导演也不得不在多种叙事视角之间切换。影片中,从小男孩在舞厅看陌生女人以及生父跳舞這一镜头中则可以看出,叙事者淹没于摄影机镜头的切换中,实现了陌生女人到小男孩的转换,而后男孩的父亲与母亲各自在一旁与他人跳舞,自己却没有与生父相认。这一极具讽刺性的镜头呈现出一种与原著悲凉气氛不同的哀怨之情。
2 从西方到东方:东方美学韵味的呈现
电影对时代背景和地理环境的改编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改编者的个人意图和其时代文化心理。导演徐静蕾的思维方式、审美趣味、价值观念等都与原作者存在一定的出入。这也使得小说在影视化改造的过程中添加了许多民族化、本土化的元素,更具一种东方美学韵味。
首先,导演对小说的故事背景、时间空间等方面都进行了重置。故事的发生地从维也纳转换成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北平,试图寻找一种既接近小说文本又接近中国人接受心理的方式。从文化背景来看,当时的北京正处于启蒙思想的热潮中,处处涌动着自由平等的观念,女性也可以自由地接受教育。这一文化背景给女主角与作家的再次相逢提供了机会。同时,当时所提倡的婚恋自由思想也为女主角炽热执着的爱情提供了一定的精神支撑。从社会背景上看,三四十年代的北平正是历史动荡的时期,主人公的相逢和离别都与时局背景紧扣在一起,抗战时期的生存状态也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因素。原著中女人沦落为妓女是为了让男人的儿子过上上等人的生活,而在影片的改编中则替换为在战争背景下求得生存的无奈之举。实现人的个人价值是西方文化所倡导的,在这样的文化心理下,陌生女人的一切行为是可以被读者接受的,但当这样的故事转移到中国时,导演为电影增添了更具合理性的背景,通过展现抗战大背景下的人所遭受的辗转流离与伤害,使人物的行动受到了更多时代、社会等外部因素的影响。主人公成为时代巨轮裹挟下的沙砾。这既顺应传统的思想文化,也更贴近中国观众的接受心理,为影片增添了更多的思想性和厚重感。
其次,导演在影片中也有意识地对传统文化进行挖掘,大量的民族化元素也为影片增添了浓厚的中国地域文化气质,构成了具有清空、宁静、隽永的古典意境的东方景观。极富中国特色的视觉符号,如四合院、老胡同、踢毽子、骆驼、京剧等,共同打造出了一个具有东方韵味的空间,勾起了观众的怀旧情绪,观众能够在电影这种视觉盛宴中重新找到与过去美好时光的联系,重新找回民族认同感[2]。而对于西方观众而言,一个西方化的爱情故事经过这种民歌小调的改编自然倍感新鲜。在东方元素成为一种景观的同时,这种文化陌生化的效果,能引起西方观众对发生在东方的西方爱情故事的好奇。
最后,电影对主题音乐的选择也极具东方特色。影片运用的一曲《琵琶曲》渲染出影片婉转哀怨的氛围。琵琶声作为一个极富东方特色的声音,每一次出现都配合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心理的细微变化,它舒缓、哀婉如同痴情女子的声声低吟,极富表现力和想象力,俨然变成女主人表达情绪的方式之一。它不仅展现出了人物孤苦的心境和悲惨的命运,也营造出了中国特有的文化与意境,使影片更具浓郁的中国气息。
本土化改编后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在影片整体气质上也更具东方美学韵味。在为原著增加时代背景、增添大量民族化元素后,原著中激情澎湃、直白外露的情感宣泄被含情脉脉、温婉细腻的感情刻画所替代。因此,影片的本土化改编不应流于表面单纯的时空的移植或一些民族化符号的堆砌,更应该关注符合民族文化心理以及民族审美传统等深层次的部分,而在这一方面,《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为观众交上了一份优秀的答卷。
3 从男性到女性:“被看”到“看”的转换
女性导演改编男性作家的作品必然存在着观念和立场的差异,这也导致了表达方式和视角的不同。在对女性主义的关注上,原著和改编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互文关系。小说创作的年代正处于女性主义风起云涌之时,茨威格推崇妇女解放,对女性不公平的遭遇表示同情,因此他笔下的陌生女人大胆追逐自己的爱情,将爱情视为自我实现的方式,是一个被赋予社会理想以及具有时代现实性的典型[3]。影片故事中的时代,中国女性主义虽然发展艰辛,但依旧迈开了坚实的脚步,像女主人公一样作为女大学生的新女性已经登上历史舞台,成为不容小觑的力量。小说和影片的主题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女性的关注以及女性思想的觉醒。而两者的差异更多体现在它们的关注点、表达方式和叙事视角上。茨威格希望通过这部小说描述一个狂热、欲望的女性面对感情时的内心世界,揭露战后人的生活及心理状态,同时也希望引起男性的自我反思和警醒。在小说的最后,R先生读完信后精神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感觉到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百感千愁一时涌上心头。”[4]小说在R先生的反思中结束,而这反思其实正是作者站在男性的角度对爱情、女性以及人道主义的思考。徐静蕾在改编的过程中更多是希望单纯地讲述一个“感情故事”,并通过对这类女性形象的塑造,呼吁女性平等、自主与独立。
从小说到电影的改编,女性实现了一个从“被看”到“看”的转变,这主要体现在叙事视角的转换上。小说文本呈现为一个框型结构,R作家读信作为外层叙事,主要以第三人称外聚焦叙事;而陌生女人信件部分作为内层叙事,主要以第一人称内聚焦叙事。从作家“念”信开始,观众的视角便与他绑定在一起,共同去观看陌生女人为爱痴狂的一生,而女性沦落到“被看”的地位。同时,外层叙事中对R作家“百感交集”的心理感受的描写更是强化了他的观者地位,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强化了男性在作品中的话语权力。在改编的过程中,徐静蕾导演则对叙事视角进行了较大的改动。影片遵循了小说的框型叙事结构,但在外层叙事上,导演用较短的篇幅展现了男主人公看信前后的过程,运用一些如黄包车、车夫的脚和手等局部特写来模糊男作家的形象,模糊或者弱化了男性的观者地位,甚至使其沦为一个符号化的存在。而信件作为影片的内层叙事,成为导演主要的关注焦点,与小说直白炽热的情感表白不同的是,影片的信件内容更多地展现为陌生女人的情感回忆,跟随陌生女人回顾人生,观众的视角无形中与其绑定,男作家作为一个突然登场的角色,成为“被看”的对象。
从人物塑造的角度而言,导演用陌生女人大量的主观镜头和清冷旁观的画外音去回顾她的一生和爱情。男作家的形象完全是在女性的叙述中被构建出来的,女主人公的形象则十分丰满,她不是男性的附属,她拥有独立的人生态度和爱情观念,是独立、完整、主动、勇敢、丰满并不断成长的。徐静蕾也在影片中添加了现代女性对于爱情的思考,不同于小说中对爱情被动、卑微、无私的追求,影片中不再表现女性对男性的无私奉献,而更多展现女孩成長过程中逐步苏醒的女性意识,大胆展现她对爱情、欲望、性等方面的追求。同时,小说中对陌生女人结局的美德化的宣扬与歌颂,被导演以一种悲剧化的语调讲述,她对不顾女性感受的男人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同时也“对女性的依赖和奴性进行了反省”[5]。尽管影片的结局是悲惨的,但女人也意识到了面对爱情与生活中的不幸,应当反抗而非被动接受与顺从,对男性的态度也不再是一味地崇拜与仰望。
4 结语
影视改编是不同时代背景下不同作者对文学作品的重新阐释,在把握原著的精神内核和审美趣味的同时,实现小说和电影两种媒介间美学原则、现实策略的平衡,并在原有文本的基础上添加多样化的视角以及不同的文化内涵,才是对文学的创造性改编。尽管影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与原著相比,在细节呈现、人道关怀以及作品基调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偏移,但这部作品的影视化过程展现出了不同性别视角以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两位作者对于人性、爱情的独特感受和认识,也体现了不同媒介转换和生成过程中的取舍之道。
参考文献:
[1] 傅守祥,李馨.跨媒介的艺术对话与文化沟通——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看电影与小说的文本互动[J].美育学刊,2011(04):99-104.
[2] 鲁勒,程景楷,伍铁林.中国电影文学形式的形成和发展[J].当代电影,1985(03):154-162.
[3] 刘研.从小说到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文化重构[J].电影文学,2007(06):13-15.
[4] 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M].张玉书,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43-144.
[5] 孙杰.女性视角中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J].电影文学,2014(06):92-93.
作者简介:田爽(1996—),女,江西九江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电影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