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珍
国贸大厦负二层的溜冰场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溜冰场上自如地滑行。他戴着耳机,不时侧身单腿直滑,娴熟的步伐及那头花白的头发引来众人注目。
有人拿着相机录下这个场景,发了朋友圈。视频慢镜头中的他微闭双眼,张开双臂,无声地滑翔、旋转,像一只刚刚从暴风眼里穿过的海燕。他陶醉在这片冰的世界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缓缓绽放的笑容,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天真,脸上淡淡的悲伤中还透露出感受着生命活力的欣喜。
老人年轻那会儿就爱滑冰。有一天,他遇到人生中的一件大事。那天,他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打算吃完饭带儿子去溜冰场玩。但等着他的是怎么也唤不醒的儿子,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紧闭双眼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比地板更凉的是孩子的身体——刚过15岁生日的儿子因先天性心脏病突发,已离开了人世。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身高快赶上父亲的活泼开朗的孩子怎么說没了就没了呢?他一度想追随儿子一走了之。但最终,他放弃了这个想法,选择努力、认真地活下去。不是说这世上只要有人念想着,逝去的人就不会离去吗?那就好好地活着,为了儿子——他在,儿子就在。
可是,他对生活的留恋与期盼都被儿子带走了。
日子拖着他那副硕大的身躯缓缓向前,太沉重了,有时他都嫌弃自己的肉身是如此累赘。他总是想,儿子摆脱了那副有着先天残缺的身体,现在大概自由了吧,身轻如燕了吧。但他呢?还要如此沉重地挨过多少个日日夜夜呢?
有一天,他呆滞的眼神扫过屋角的冰鞋,眼里有了多日以来的第一点光亮。那双曾经每天被他擦拭得亮闪闪的冰刀如今斑痕点点。他试着穿上冰鞋,扶着栏杆,一步步地滑行。慢慢地,他张开双臂,双脚蹬着冰面,他滑起来了,不,他飞起来了。那一刻,他似乎也身轻如燕了,他从命运那双想要将他蹂躏至死的巨手中摆脱出来了——只要在冰上,悲伤就追不上他。滑起来的时候,风声呼啸而过,好像在提醒他身体的存在。他戴上那副从不离身的旧耳机,隔开风声人声,隔开世事苍凉。那一刻,他的世界是轻盈的、欢欣的。他带着对孩子的爱,重新爱上滑冰,爱上生活。
他从这一年滑向下一年,将悲伤与时间都甩在了身后。在冰场每年举办的邀请赛上,他总是拿下65岁以上年龄组的第一名,因为65岁的组里只有他一个人参赛,没有人和他争。他昂头说这句时,有点调侃也有点骄傲,还有一些小小的落寞。
他现在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这个动作(正在学习的动作)要能成,可就太幸福了。”滑冰,让他重新有了感知幸福的能力,不,也许这种感知力比从前更强了。因为失去过的人,才知道眼下拥有的一切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