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认同的路径依赖与现代变迁

2021-04-17 11:10陈晓龙
关键词:共同体伦理个体

马 迎 陈晓龙

[提要]文化认同受原有路径的影响并随着时代变迁而发生变化。文化认同与人的生活世界紧密相连,生活世界是文化认同赖以产生的基础;伦理实体是文化认同的现实依托,交往关系是文化认同的传统纽带;文化认同的现代趋向是价值观念认同,价值理性是文化认同的凝聚方向。文化认同关系着社会的良性运行,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良好的外部条件。

文化认同反映着人的某种生活方式,与人的生活世界紧密相连。人在生活的世界中创造出文化,又在共同生活中实现认同。英国学者爱德华·泰勒认为,文化就是个体在其被赋予的社会角色中所掌握和接受的复合体,包括全部的知识、道德、信仰、法律、风俗,及其才能和习惯在内。雷蒙德·威廉斯作为文化唯物主义的代表人物,则认为文化在本质上是“整个生活方式”[1](P.403)。进入现代社会,人们逐渐从对文化现象的关注,转换成对于文化认同问题的探索。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在解释当代世界格局中文明对立、冲突时,就曾以文化和文化认同的视角展开,提出冷战后世界所呈现出的结合、分裂,以及冲突模式,皆因文化及文化认同而起。这种观点虽然有失偏颇,但在世界范围内曾产生了影响。由此,文化认同问题越发受到研究者们的普遍关注。事实上,文化和认同都属于人类世界的终极性问题。这种终极性体现于人们对于生命意义的追问,及其对人的思维活动、行为方式所具有的根源性影响。生活世界是文化认同赖以产生的基础,而伦理实体、交往关系、价值观念都是其中的关键性内容。

一、伦理实体:文化认同的现实依托

伦理关系是文化认同的传统基础。传统社会中的文化认同,首先是基于人与人的关系及其彼此间的秩序。关于伦理的记载,首出《礼记·乐记》:“乐者,通伦理者也”[2](P.273)。《孟子·滕文公上》更为明确地提出了“人伦”,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3](P.112-113)以此,为社会提供了规范性的伦理关系准则。汉初的贾谊在《新书》中进一步明确:“祧师典春,以掌国之众庶,四民之序,以礼义伦理教训人民”[4](P.174)。西方哲学家黑格尔同样关注这一问题,认为伦理是“自由的理念”“活的善”[5](P.164)。如果说,伦理关系主要描绘了一种秩序,为文化认同提供了一种可行性规范的话。那么,伦理实体则为文化认同的实现提供了现实性的条件。伦理实体即伦理的存在形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伦理实体指基于伦理关系的现存的家庭等社会组织单元;在黑格尔那里则是精神实体,可以理解为是那些具有必然关系的社会交往结构方式的主观表达。黑格尔曾经在《法哲学原理》中论述到:“无论法的东西和道德的东西都不能自为地实存,而必须以伦理的东西为其承担者和基础,因为法欠缺主观性的环节,而道德则仅仅具有主观性的环节,所以法和道德本身都缺乏现实性”[5](P.162-163)。“代替抽象的善的那客观伦理,通过作为无限形式的主观性而成为具体的实体”[5](P.164)。

人类曾经和世间万物一样,只是作为大自然的部分组成物质而存在,但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人以其独特的方式显现了他与其他万物的不同。人将目光投向自身和大自然的那一刻,预示着自身发展的始萌。人在最初的社会环境里,在强大的自然界面前,只能依靠群体的力量来维持自身的生存,但即使身处狭小的空间和孤立的地点,他依然努力彰显着属人的本质力量。他将对自身、自然万物的思考,以图腾、符号、舞蹈等形式进行独特的表达,在属“人”的精神世界进行创造,力图挣脱对自然的依赖,从此形成了文化的最初样态。虽然文化的发生,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进行着,但已经显现出人开始主动寻觅、摸索自身发展路径的开端。文化的发生为人实现自身的发展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社会文化为人的发展提供了一系列外在的有力的支持力量,使他能够生存并行使自己的功能。雷蒙德·威廉斯以人的“此在”的视角,揭示出共同文化与人的生存与发展的关系。他提出,人们对于共同文化的需求,决不是为了任何一种抽象的目的,其根源在于,人一旦离开了共同文化终将无法生存。身处共同文化之中,群体生活增强了人们对秩序的认同可能。早期社会,人们通过群居的方式来共同应对单靠个人而无法解决的生存问题。“活下去”驱动着个体生发服从集体的行动,由此带来了物质资料的满足。人能够生存,发展从不停歇,由此产生了越来越多切身利益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这些问题必须依靠共识的取得才能得以解决。这些共识的取得,就是文化认同的雏形。共识获得的积累,逐渐演变为某一范围内人们约定俗成、普遍接受、主动行动的文化形态,或又成为这一范围内人们对现存文化现象的评判尺度。这就是文化认同的形成。人的发展都会面临无数的矛盾与斗争,而每一次的矛盾冲突都最终需要通过文化认同的方式加以解决。所以正是在此意义上,人的存在与发展离不开文化认同。人们自打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与周遭的他人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共同体,建立起了休戚与共的社会关系。其实,能够使得人与人之间形成休戚与共的社会关系,正是文化发挥作用的体现。文化认同的实现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个体成员的差异化发展为群体社会生活带来了多样化的生命体验,提供了群体成员共同发展前进的动力。同时也会为群体社会生活带来失序、混乱、冲突发生的风险。当人们经历了群体社会中的纷争与冲突,就会更加渴望建构一种秩序来满足其对于安全的本能需求。建构秩序依靠的是个体主观意识之间的连接网络,就单个个体而言,他个人的想法改变对秩序建构的影响并不大。但如果是这个网络里的大多数人都改变了想法,那么这种“主体间”的秩序就会发生改变或消失。因此,人们常常借助文化来实现思想连接,借助文化认同的力量来保证思想网络中绝大多数人认识的一致。

二、交往关系:文化认同的传统纽带

人类对于认同问题的思考,肇始于人与世界,以及自身关系认知的自觉。文化认同是认同中关涉范围最广、层次最深、内涵最为丰富的领域。人类的早期社会中,大家共同生活、共同劳动,共同占有、享用着生产生活资料。人们在生产、生活的过程中,分享着同样的食物,感受着共同的情感。由于当时的人们,主要以家庭作为活动的中心,因而血缘关系就成为了其中最为主要的一种社会关系。亲情是人们交往的重要纽带,而家庭伦理则成为维系人们正常生活秩序,实现共识的主要依托。

受制于古代社会落后的生产手段,封闭式的交往方式为人们在血缘关系之外,建立起一种相互、全面的依赖关系提供了可能,进而构成了各自的社会联系。由此,人们基于地缘、村落之间的交往而成为共同体。在以个人相似性和社会同质性为基础的共同体中,人们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道德准则、心理情感较为接近,个体成为整体的缩影。

近代以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分工的出现,人们之间经由社会生产和社会交往过程,使社会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得以拓展,由此带来了一系列新的价值、制度和组织,同时也为社会体系运行提供了新的认同形式。人们围绕着资本,逐渐打破了相对分散的产品生产、交往的时空界限,随之而来的是“物的依赖关系”开始成为资本社会的典型交往关系。人们之间的交往,“无非是与外表上独立的个人相对立的独立的社会关系,也就是与这些个人本身相对立而独立化的、他们互相间的生产关系”[6](P.103-104)现代社会工业化发展的背景下,社会生活特征与复杂的劳动分工密切相关,“有机团结”成为维系人们之间的力量。如此之下,“在现代社会,社会生活不再集中为相互有别而又相互类似的小核心,而是变得越来越普遍了”[7](P.214)。

涂尔干看来,“用道德表述的是社会秩序、公共规范的内在化;用团结表述的是集体内部成员相互之间的共同意识(关于他人和社会的意象和观念)所产生的凝聚力和向心趋势。”[8]现代社会,共同体开始建立在职业分工和合作之上。人们在职业分工和合作之中,开展相互之间的交往活动。涂尔干将社会视为是暂时的、表面的一种共同生活,将社会理解为是“机械的聚合”、“人工制品”。他认为共同体应该是持久、真正的共同生活,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有机体。文化人类学家们则把社会个体视为一种“不间断的文化象征的接收器”。文化象征来自于社会的不同方面,个体因而形成对于世界的基本态度、概念及价值。无论文化象征,还是符号,其在具体的社会中都具有重复性,进而会形成一种相对确定的模式。处于某一社会共同体中的个体,即使是没有自觉的意识,也会倾向于以相似的模式进行思考。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成为文化认同实现的重要纽带,人们在交往中同构着相似的思维与行为方式。

三、价值观念:文化认同的现代趋向

社会实践活动中,文化为人类所创造,并逐渐成为一种帮助人实现自身发展的独特力量。人以自身的物质生产、行为规范,以及为绝大多数社会成员共享的知识、态度和价值等各种形式,来不断诠释着文化的方方面面,同时也在文化不断发展与进步的进程中逐渐丰富并实现着自身的发展。人们在生活实践中创造、发展、共享文化,文化展现、反映着人们的整体生活方式,改变旧有观念,生产新的意义。现代社会一方面改变了人们的传统生活方式,对传统文化认同方式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另一方面,信息、交通网络大大拓宽了人们的交往空间,也改变了人们的交往方式,从而为文化认同的重构提供了更大可能。美国人类学家乔纳森·弗里德曼(Jonathan Friedman)基于全球人类学视角,认为“文化认同是个体拥有的东西”[9](P.49)。并指出“在最强的意义上,它是用种族或生物遗传的概念表达的”[9](P.48)。某种共同体,及其文化、文化认同的发展进程,不仅会为个体自由发展的实现提供空间,也会为接纳、理解他人的情感、价值观创造条件,进而对文化认同的形成和发展产生影响。现代社会中,文化认同对人的价值观念的影响更为突出。

关于共同文化与文化认同的作用关系,雷蒙德·威廉斯将其归结为是团结观念。他提出“团结观念把共同利益定义为真正的自我利益”[1](P.343),认为个体只有在共同体中才能得以发展并得到检验,团结观念才是社会潜在的真正基础。涂尔干也认为“有机团结”,才是形成真正社会共同体的基础和有效力量。文化认同作为一种特殊的叙事形式,涉及到个体与共同体的价值、观念、情感等多方面的共振,牵绊着个体的“我”在共同体的“我们”中,寻找到共同的精神家园。霍尔则认为文化认同和自我的关系最为密切,文化认同就是“一种共有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的自我,藏身于许多其他的、更加肤浅或人为地强加的自我定义之中,共享一种历史和祖先的人们也共享这种自我”[10](P.209)。文化因人类而产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人们在实现自身、生产人的社会联系、社会本质的过程中,构建起人的社会关系,创造出人的社会文化,诠释着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属性在于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这种联系所产生出的一种力量,不是抽象的而是直指个体活生生的生产生活实践。主体间的相互承认是现实个体展开社会交往活动的具体状态,建立在主体对客体把握基础上的价值选择是一种实质性认同。认同的实现,会呈现出一种一致性、秩序性的外在表达方式;也会反映出个体对于自身,及“类”的本质特征的内在认知。因而,认同不仅涉及到自身的认知状况,还关涉到他人的承认与否。倘若不能够得到他人的承认,亦或是得到的是他人扭曲的承认,都将对人的认同产生一定的消极影响。只有达成价值共识,人们才能在实践中建立起真正的共同体,在共同体中个体才能重获新的意义感,重塑认同感,最终实现人自身的解放。传统社会中,人们基于相互关系及彼此间的秩序,依托现实生活中的伦理关系,建构起文化认同。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分工的出现,改变了人们的相处方式,人们之间的交往逐渐抛却了“物的依赖”、“人的依赖”,共有的精神家园和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理性将成为人类社会之间强有力的纽带。

每个时代都有主流的社会文化,主流文化形成的前提性因素就在于“意义的共享和生产”。核心价值观在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体系中,总是居于主导性的地位,其集中反映着社会发展的基本方向,体现着一定的社会性质和形态,任何国家、社会概莫如此。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任何一种社会形态,内部必然存在着多元化,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价值观念和价值取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需要个体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也需要有利的社会环境。个体的生存、生活,依赖于外部社会的健康、有序发展,而在全社会形成一种达致最广泛程度的共识,不仅关系着社会的良性运行,也关系着人的发展。

结语

文化认同与人的生活世界息息相关,而生活世界又是文化认同赖以产生的基础和前提。生活于传统社会熟人世界中的人们,依托血缘关系及其伦理秩序构建起文化认同的模式。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分工的出现,人们在开启新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也扩大了彼此间的交往。人们在交往中同构出相似的思维与行为方式,从而实现文化认同。现代社会,文化认同作为特殊的叙事形式,牵绊着“我”在“我们”中,找寻共同的精神家园,来实现自身的自由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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