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澂致翁同龢信札考释

2021-04-16 07:24李文君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故宫博物院

李文君

摘    要:故宫博物院藏有吴大澂致翁同龢信札8通,此前从未对外发布。这8通信札从时间上看,多作于吴大澂任湖南巡抚期间;从内容上看,主要涉及湖南地区与中央的财政问题、翁曾桂的职场前景、碑帖书画鉴赏交流等;从文献价值上看,对研究甲午之前的湖南社会状况、晚清官员的交往、补充《愙斋年谱》等,都有一定的意义。

关键词:吴大澂;翁同龢 ;故宫博物院 ;《愙斋年谱》

中图分类号:K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21)01-0027-07

故宫博物院所藏《曾国藩等书札册》,是20世纪60年代名医萧龙友先生的子女按其遗愿捐赠,册内收录有吴大澂致翁同龢信札8通,此前从未公开刊布,不为学界所知。现以信札书写年代为序,将其整理发布,并进行简单考释,以惠学林。

一、信札寄收人介绍

寄信人吴大澂(1835—1902),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字止敬,又字清卿,号恒轩、又号愙斋,同治七年(1868)进士。先后任陕甘学政、河南河北道、吉林三边事务帮办大臣、广东巡抚、河东河道总督等职。甲午战争中,任湖南巡抚的吴大澂自请带湘军北上抗敌,因在辽东与日军交战失利,奉旨开缺回籍。吴大澂毕生留心古器物的搜集与研究,精于篆籀,能绘画,撰有金石学与古文字学著作多种,是晚清著名的金石学者。

收信人翁同龢(1830—1904),江苏常熟人,协办大学士翁心存第三子,字叔平,咸丰六年(1856)状元。先后在弘德殿与毓庆宫教授同治帝与光绪帝读书,后官至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两次任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戊戌政变前夕,罢职归里。翁氏善书法,精于鉴藏碑帖字画,与吴大澂兴趣相近。

对吴大澂与翁同龢的交往情况,谢俊美先生在《翁同龢人际交往与晚清政局》一书中,辟有专节论述,以同乡的视角,将两人从国政大事的配合到碑帖书画鉴赏的情况,做了系统概述。[1] 550-555 侯东菊先生的《翁同龢与篆刻家交游考略》一文,简要述及吴大澂与翁同龢在甲午战争期间及之后的交游情况。[2]李军先生的博士论文《吴大澂交游新证》,专门探讨了吴大澂的交游情况,对吴氏与翁同龢的交游情形,分散在全文各处,没有辟出专节来论述。[3] 以上三位先生的研究,主要是宏观角度的概述,在细节方面,正好利用这些信札,拾遗补缺。

二、信札考释

其一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我师:自春徂夏,病躯日与药炉相对,久未肃函奉叩起居,敬维道履绥嘉,荩筹劳勩,论思翊赞,海内蒙福,无任驰仰。侄与君表有约,在虗霩园中避暑,正池荷盛开之日,宾主相忘于无形。偶得小诗数首,君表嘱书于《虗霩图》后,每与介老、次公谈诗论画,远怀长者,饥渴同深。拙作录呈钧诲,藉知近状,不尽覼缕。并托士虎兄带呈宣纸楹联,求赐墨宝,谨当什袭珍之。附呈《刘熊碑》覆刻本,伏乞鉴存。手肃敬叩福安。年愚侄制吴大澂顿首。六月二十日。

此信作于光绪十七年(1891)六月廿日,是吴大澂在苏州居丧期间,写给翁同龢的问候信。从年龄上看,吴大澂只比翁同龢小5岁,但从科名上论,翁是咸丰六年(1856)进士,吴是同治七年(1868)进士,吴比翁晚了12年,故以年伯称呼翁氏。因吴在守丧期内,故自称中有“制”字。

君表,指常熟人曾之撰(1842—1897),字圣舆,号君表,曾任刑部郎中,精研金石,著有《群玉楼读碑记》等。曾之撰不仅是吴大澂好友,两人还是姻亲,曾之撰之子曾朴娶吴氏外甥女(汪鸣銮之幼女汪圆珊)为妻。虗霩园,即虚廓园,也称曾园,是曾之撰在常熟营建的私家园林。据故宫博物院所藏光绪十七年(1891)五月廿九日吴大澂致顾肇熙(皞民)信函:“初四日,拟与翰卿同往虞山,宿君表虚廓园中,观荷纳凉,公有意同行乎?乞先示及。”[4] 吴氏赴常熟的日期是六月初四日,同行者有善篆刻的苏州古董商人徐熙(翰卿)。返回苏州的日期是在六月廿八日。顾廷龙先生《吴愙斋年谱》也引用了吴氏致皞民此函,但顾先生误把写信月份当成约定赴常熟月份,得出吴氏五月下旬即赴常熟消暑的结论,与实际情形不符。[5]287 除主人曾之撰之外,在常熟与吴氏谈诗论画的,还有赵宗德与赵宗建昆仲。赵宗德(1824—1895),字介人,曾官戶部郎中,就是信中提到的“介老”。赵宗建(1828—1900),字次侯,一作次公,筑旧山楼,蓄金石图史甚富。赵氏兄弟均为翁同龢好友,故吴大澂特意提及。此次游园,吴大澂作《游虚廓园》题画诗七绝十二首,即札中所言“小诗”。[6]128-129 替吴大澂带信进京的“士虎兄”,指曾炳章,字辛庵,号士虎,江苏常熟人,副贡出身,曾长期服务于吴大澂幕府。[7]2511,2779,2785

其二

叔平年伯大人侍史:在京屡叨教益,濒行盛扰郇厨,饱观清閟收藏之富,又荷宠题《东坡事迹》画册,奖饰逾恒,且惭且感。侄自叩辞出京,于八月初七日抵湘,次日接篆。正值醴陵会匪滋事之时,严饬营勇会剿,幸首犯均已擒获,余党亦多解散,不致蔓延遗患。一月以来,公事甫有头绪,贱恙亦渐就痊,堪慰垂厪。王益吾前辈新刻《水经注》,略加翻阅,服其校勘精密。嘱解饷委员桑令杰带呈一部,乞詧入。手泐敬请台安。年愚侄吴大澂顿首。九月廿二日。

此信作于光绪十八年(1892)九月廿二日,这是吴氏履职湖南巡抚后,给翁氏的第一封信,主要介绍了自己到湖南后的情况。是年闰六月十二日,吴大澂获授湖南巡抚。据吴氏《愙斋自订年谱》,他于七月初六日请训出都,廿四日,行抵上海,八月初六日到湘。[6]233 实际上,据《翁同龢日记》,七月十二日,翁氏还“邀吴清卿中丞、陆廉夫(恢)画士、汪柳门(鸣銮)侍郎长谈,看画,未正集,戌正散,久无此乐矣。”七月十四日,“夜送吴清卿,数语即行。”[7]2587据此,吴氏离京,当在七月十四之后;再据此信,吴氏到达长沙是八月初七日,并非初六日。《愙斋自订年谱》虽为吴氏在湖南巡抚任上所作,但毕竟属回忆之作,在细节上远不如当时的日记与信件准确。

信中提及的“盛扰郇厨,饱观清閟收藏”,即指七月十二日翁宅的雅集。当日,吴氏还请翁同龢为自己参与绘制的《东坡事迹图》题诗。七月十三日夜,翁氏“题愙斋等五人所作《东坡事迹图》,作诗二首,用东坡《送周正孺帅东川》韵。”[7]2587 吴氏守制期间,在苏州重理绘事,与顾沄、费念慈等人集书画社于怡园,一时称胜。[5]286《东坡事迹图》,就是怡园书画社的雅集之作。翁同龢之诗,题为《题吴愙斋等五人画〈东坡事迹图〉用东坡〈送周正孺帅东川〉韵》,共有二首。[8]醴陵会匪,指当时在湘赣交界醴陵与萍乡地区的哥老会势力。[9]230王益吾指王先谦(1842—1917),字益吾,又称葵园先生,湖南长沙人,同治四年(1865)进士,官至国子监祭酒。

其三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阁下:前交折差带呈一缄,当邀鉴及。十月初九日,由蔚丰厚寄到手书,承示严礼卿太守归旐无资,极为可悯,已由侄致送赙仪三十金。嘱长沙赵守函致各属,约可集数百金。又有署理沅州之沈守津贴五百金,亦存赵再庵处。灵榇甫抵省城,当嘱赶为资助,俾可成行。知念附及,湘中库款,有入不敷出之虑,无源可开,亦无流可节。黔阳绅士请开金矿,允其试办,专用本地贫民,不致易聚难散,大利未必能兴,略抽厘税为书院膏火、善堂经费之助,不无小补。省城议建保节堂,绅士集捐,尚为踊跃(捐银二百两,大澂给予手书匾额以奖励之)。手复敬请台安。年愚侄吴大澂顿首。十月二十日。

廉夫有寄呈画幅,侄以旧藏“四王”巨幛嘱其对临,尚有石谷一幅未竞,此次折差不及带呈也。筱山观察政声卓然,殊可钦佩,久处边徼,非所宜耳。大澂又启。

此信写于光绪十八年(1892)十月廿日,主要是就严家让归葬之事,向翁氏通报情况。蔚丰厚为山西平遥票号,兼带书信。严礼卿指严家让(1838—1892),字鸣谦,号礼卿。安徽含山人,光绪三年(1877)进士,与翁同龢之侄孙翁斌孙为同年,在湖南沅州知府任上病故,后人因贫无力扶柩还乡,故翁氏托吴氏给予关照。[10]长沙赵守,指时任长沙知府赵环庆,字子敦,号再庵,安徽太湖人,同治十年(1871)进士。沈守,指沈莹庆,字星海,沈葆桢次子,当时署理沅州知府。黔阳,指今怀化市,当时有民间试办金矿,政府抽取厘税,用作教育与慈善事业的补贴。

吴大澂施政,一直重视教育与社会慈善事业。教育方面,主要是对湖南几座书院的支持。光绪十八年(1892)九月,吴氏致张之洞书曰:“前月亲课孝廉书院,倍给膏火。因念岳麓、求忠、城南三书院,诸生膏火太薄。自八月为始,一律加倍给发,统计每年不过五千余金,即使无款可筹,当可勉力捐廉。”[5]294-295 慈善方面,主要是保节堂等慈善机构的开办。光绪十八年十二月廿八日吴氏致邵友濂书札:“弟到湘三月有余,心力所能尽者,不敢不勉。前过育婴堂,知堂内房屋半为节妇借居,殊非久计。因于城北贤良祠隙地创建保节堂,可容节妇一百四十人,年内计可竣工。”[11]吴大澂利用自身优势,对捐银二百两者奖以手书匾额,用风雅的手段,解决了实际问题。从字里行间可看出,对给捐助者奖以匾额之事,他也是极为自负的。

廉夫指陆恢,恢字廉夫,一字狷盦,江苏吴江人,善画,精金石鉴赏之学,深受吴大澂赏识,长期在吴大澂幕府。石谷,指“四王”之一的王翚。翁同龢、吴大澂、陆恢等人在画法上都崇尚“四王”,认为“四王”代表了清初以来的正统画风,他们均藏有不少“四王”的画作,如翁同龢就藏有王翚的《长江万里图》和王原祁的《杜甫诗意图》。[12] 筱山观察指翁同龢之侄翁曾桂。光绪七年(1881)二月,翁曾桂以京察一等外放湖南衡州知府。光绪十六年(1890),升任分巡辰永沅靖兵备道。[13]吴大澂开府湖南,翁曾桂成为其属员。

其四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杖履:前月泐复一缄,交折弁赍呈,当邀青鉴。敬维温树迎春,天颜有喜,履端集祜,抃颂良殷。侄下车三月,时惕冰渊,湘省绅民,尚无怨谤。公事日不暇给,与风雅一道,渐觉疏远。廉夫强之握管,剪灯题画,不自知其荒率,惟所临“四王”屏幅,皆敝藏之本,交折差带呈鉴赏,此廉夫近日进境,当蒙许可。道缺遗调,乃过鄂时与南皮商定。因三月内,例不出考,是以迟迟缮发。然此亦暂时借重,不久即鹏骞耳。肃泐敬贺年禧,并叩钧安不庄。年愚侄吴大澂顿首。冬月十六日。

此信作于光绪十八年(1892)十一月十六日,主要是吴氏向翁氏通报翁曾桂职务变动之事。十二月二十日,翁氏在京收悉此信,当天《日记》有“复吴愙斋(愙斋寄陸廉夫画四幅,甚佳)”的记载。[7]2622 南皮指张之洞,吴大澂的儿女亲家,时任湖广总督。“道缺遗调”之事,指光绪十八年(1892)十二月,将翁曾桂从辰永沅靖道调补为岳常澧道。果如吴氏所料,翁曾桂很快就“鹏骞”,光绪二十年(1894)十二月,升江西按察使,二十二年(1896)四月,授江西布政使。

其五

叔平年伯大人杖履:正月廿四日,折弁回湘,奉到手翰。过蒙奖许,且感且惭。敬稔福履增绥,赓飏协庆,和神当春,以欣以颂。湘中吏治,似较他省易于整理。但使牧令中多一循良之吏,穷檐自少愁怨之声。真西山先生治潭州时,以“廉仁公勤”四字躬率僚属,窃愿以此自勉,并与同官共勉之。每遇衙参时,不惮苦口相劝,一二年后,或有明效可睹。近刻手谕二种,附呈台览,求教之。明日出省,赴西路阅操,随从不过二十人,一切供帐,概从简朴。向来州县以抚院巡阅为大累,动费二三千金,此次力矫其弊,明定章程。所用夫马,不过十之二三,当可删除浮费。前已函致筱珊兄转谕各属,概勿铺张,否则骚扰属员与滋扰闾阎无异也。筱珊兄约于四月初交卸,届时如有莺迁之喜,并可不赴新任,此亦意中事耳。廉夫画极蒙赏鉴,有知遇之感。手复敬请道安不具。年愚侄吴大澂顿首。正月廿六日。(钤“愙斋”白文方印)

再启者,湘中库款,除协济各省外,时有入不敷出之虞,各库各局并无外销闲款。查有规复京员俸饷一项,每年筹解八千两,竟将善后局所存节省长夫余银挪垫不少(在每年所解十二万之外,尚有余银,然此系正款,迟早总须解部,不能以此为闲款也)。闻前项解款已改拨海军防饷,如大部准其报销,即在节省长夫余银内动支,免致将来纠葛不清。昨已备文请示,不敢先行入奏,如蒙俯允,并可腾出闲款二千余金,为书院加给膏火之费,此鄙人之私意也。

又湘省历届报销案内,长夫每名每月只准报销五钱四分,实发银二两一钱,与报部章程大不相符。局员造报,皆于他项军火内设法融销,殊属非是。乃光绪十三年奉文裁减,又照实发数目裁减报部,与销册银数自相矛盾,曾奉大咨询,及湘省长夫,向章每名每月五钱四分,何时增至二两一钱,加数倍之多。本应驳饬不准,姑念本部提用,暂免驳饬等因。当时仍未据实奏明,并将销案搁置不理,可谓一片模糊。侄现在督催造報,不能不逐一清理。拟先奏明立案,为前任弥缝其阙,并以附闻。侄又启。

此信作于光绪十九年(1893)正月廿六日,主要是吴氏就巡视湘西,湖南长夫银报销等事,向翁氏通报情况。奉到手翰,即前文提及的翁同龢光绪十八年(1892)十二月二十日的复信。真西山,指南宋理学名臣真德秀,他曾在宋嘉定十五年至十七年(1222—1224)任潭州(今长沙)知州兼湖南安抚使,是曾在湖南为官的名宦,吴大澂以其自勉。吴氏为官清正,轻车简从、不讲排场是其一贯的风格。在吉林帮办军务期间,致其兄吴大根信中说:“弟此次赴防,亦拟轻车简从,一洗向来军营积习。”[10] 此次湘西阅操,也是如此。在致张之洞的信中说:“正月廿七日,轻骑简从,带印出省。驰赴省西常德、辰州、沅州、镇筸一带,将各标镇协营官兵依次认真校阅,并顺道查看苗疆边备及各地方情形。”[5]297 筱珊即翁曾桂,时任岳常澧道,其负责的地域,正是吴氏此次巡查的区域。按履历,本年四月,翁曾桂任职期满,可以升职。但本年并未如愿。光绪二十年(1894),翁曾桂才升任湖南按察使,未及上任,又调任江西按察使。

因翁同龢时为户部尚书,主管全国报销事宜,故吴大澂在正式的报销公文之外,提前给主管者打招呼,希望报销能顺利获准。规复京员,指湖南籍的罢职京官,再次赴京任职时,需要湖南垫付的薪饷。善后局,指裁撤湘军之后,负责处理善后事宜的机构。长夫,指湘军为后勤保障工作,长期征用的民夫。

其六

叔平年伯大人阁下:今日正将启程出省,适接孝达制军书。为铁厂筹费事,实与中原大局攸关,公能助之一臂,不独孝公心感也。再请台安。侄大澂顿首。正月廿六日。

原信抄奉台览。(钤白文“二十八将军印斋”方印)

此信紧接上一信,也作于光绪十九年(1893)正月廿六日,主要是吴氏替张之洞为汉阳铁厂向户部争取经费。启程出省,指吴氏即将从省城长沙赴湘西各地巡视。孝达,即张之洞。铁厂,即汉阳铁厂。光绪十五年(1889),热心洋务的张之洞从两广总督调任湖广总督,并在主管海军衙门的醇亲王奕譞的支持下,将在两广总督任上订购的炼钢厂移至汉阳开办,这就是汉阳铁厂。铁厂从建厂到开工,工程浩大,需费众多,张之洞只得向户部和海军衙门挪借,总数不下四五百万两,因一时无法归还,引起主抓海军事务的醇亲王的不满。户部亦是如此。[1]477 翁同龢时任户部尚书,主管国库,故张之洞通过吴氏,为汉阳铁厂筹集经费。

其七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阁下:前月廿七日抵镇筸,三日勾留,心仪善政,良用佩慰。归舟甚捷,并游大酉山,访桃源洞,有图有记有诗,未暇清稿,它日寄正。南皮咨示铁厂一疏,仅就两湖筹款二十万两,为镕炼成本。可谓苦心孤诣,想北洋无异议,朝廷亦必俯谅其忠悃。一篑之亏,成效不远。此事关系中原大局,舍此别无它策。我公亦必洞鉴苦衷也。谒胡文忠祠诗,曾寄益吾祭酒,好事者遽以勒石,附呈一粲。手泐敬叩钧福。侄大澂顿首。三月十七日。

拙书《诗经》六幅刻石于求贤馆,寄呈教正。

此信作于光绪十九年(1893)三月十七日,主要内容是为张之洞的汉阳铁厂疏通经费。光绪十九年(1893)四月初三,翁同龢“发答吴清卿信,交来弁(周姓)”,即是对此信的回复。[7]2646 汉阳铁厂在两湖境内筹款二十万两,用作冶炼成本。这势必影响两湖地区上交户部大库与分摊北洋海军经费的额度,故吴氏代张之洞向翁同龢提前通报情况。本来,张之洞与翁同龢的关系很亲密,他与翁氏之侄翁曾源是同年进士,还是结拜兄弟,但后来因政见不同,相处不是很和谐。[1]477 吴大澂利用其特殊身份,力图缓和翁与张的关系。从正月廿七日开始,吴大澂赴湘西阅操。镇筸,在今凤凰县南,驻有绿营兵,以剽悍著称。大酉山,在辰溪县境内,相传博士伏胜,因避秦廷“焚书坑儒”而不远千里将书藏于大酉山的二酉洞。桃源洞在桃源县境内,相传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这两处均为湘西名胜,吴氏于三月初三游览大酉山,有诗。初六日,访桃源洞,集陶靖节诗句六首,篆书并勒诸石。[5]299 诗见《愙斋诗存》[6]100-102。胡文忠祠,指中兴名将胡林翼的祠堂,在益阳县,也在此次出巡路上,二月初二日,吴氏谒胡文忠公祠,题诗勒石。[5]297吴氏于当代名人,最倾慕胡林翼,他早年曾每日读《胡文忠公集》,还将胡林翼之父胡达源所撰的《弟子箴言》重新刊刻。[3]28 在《谒胡文忠公祠》诗中,吴大澂称胡林翼是“天下为家公一人”[6]92  。吴氏擅长篆书,其用篆书抄写的《诗经》,在长沙求贤馆外刻石。吴氏到湖南后,设立“课吏馆、保节堂、百善堂、求贤馆、蚕桑局”等机构。求贤馆是择品学皆优之士教之,每月一课,由吴氏亲为讲解;且每日手披胡达源的《弟子箴言》数则示之。[6]234

其八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阁下:入春以来,伏莽蠢动,羽檄纷驰,军事民事,刻不容缓。久未修函上叩起居,至深歉仄。敬维启沃宣勤,繁釐骈集,扬休庆典,荣被温纶,千载一时,以欣以颂。

湘省利源,以茶市为大宗,近两年中,为英商抑价,亏本至二百余万。商富寒心,山户之生机将绝。欲保商本,即须设局督销。欲设督销局,须通外洋销路。幸新嘉坡有闽人陈金钟,熟悉商情,有识有胆,暹罗国王倚重之。其意欲与侄联络,为海外神交。近寄一书,以此诿諈,必可收指臂之助。樵公必知其人。昨已入奏,有借出使经费之请,如蒙交议,敬乞长者与译署公商,先行电复为盼。此举筹议稍迟,三月必当开局也。会匪猖獗,防军屡胜,惟匪首未获,当须设法诱擒耳。手泐敬请台安。侄大澂顿首。二月廿八日。

奏稿抄呈台览。

此信作于光绪二十年(1894)二月廿八日,主要是吴大澂就设立茶叶督销局,委托华侨陈金钟在新加坡代理,向总理衙门商借出使经费之事,向翁同龢通报情况。随着外商进入茶市,湖南茶商与茶农损失巨大。吴大澂与张之洞协商后,拟筹款在汉口设立官办的湘茶督销局,收购茶叶,与外商竞争。[11] 并拟在香港与新加坡设立分销处,新加坡分销处,准备交给陈金钟办理。陳金钟,祖籍福建海澄,新加坡华侨领袖陈笃生长子,兴办实业致富,在新加坡政商两界颇有影响,光绪十四年(1888)任新加坡市政局议员。光绪十六年(1890),“以劝集赈款,予新嘉坡福建绅商兼充暹罗领事、候选道陈金钟,传旨嘉奖”[14] 。但是,此信发出不久,吴大澂即闻陈金钟去世消息,此事随即作罢。茶叶督销局的设置,也因筹集启动经费困难,需要向汇丰银行借贷巨额款项,没有得到朝廷允准。[15] 樵公,指张荫桓,字樵野,时任户部左侍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是翁同龢当时最为倚重的助手,故吴大澂请翁氏与张荫桓打招呼,对此事给予关照。《翁同龢日记》光绪二十年(1894)三月十四日,“得吴清卿函,言湘省茶市大亏,请设局督销。借洋行六十万,借出使费三十万。”三月十五日,“访樵野谈湘茶事。复吴清卿函”。[7]2728户部与译署(总理衙门)无法筹到足够款项,不久甲午战争爆发,吴大澂引兵北上,茶叶督销局一事,遂无下文。

三、结语

吴大澂致翁同龢的8通信札,有7通作于吴氏担任湖南巡抚期间。出任湖南巡抚,开府长沙,独当一面,是吴氏仕宦履历的高峰,也是他退出政坛的转折点。因翁同龢时任户部尚书,两人有钱粮财政方面的工作交流;翁同龢之侄翁曾桂长期在湖南任职,在吴氏的辖下,两人有私人方面的联络;吴与翁均喜欢鉴赏碑帖书画,两人有兴趣方面的互动。吴氏致翁同龢的信札,也主要围绕此三重关系展开。

翁同龢长期执掌户部,与湖南地方,有业务关联。如吴氏为张之洞创立的汉阳铁厂筹资,两次向翁氏关说。又如湖南长夫银的报销事宜,筹款设立湘茶督销局等,均是先和翁氏打好招呼,再行文户部,以便提高效率。从翁同龢方面来讲,虽然有吴氏这层情面,但在具体事务上,还是秉承朝廷旨意,公事公办。如湘茶督销局之事,最后就没有获批。办理公事时,在坚持原则与保持灵活性方面,吴翁二人似乎达成某种默契。

吴氏出任湖南巡抚之前,翁曾桂已在湖南任职十多年,对湖南的情形非常熟悉。吴大澂在湖南,上有好友兼亲家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配合,下有翁曾桂的辅助,处理政事游刃有余。对翁曾桂的升迁,翁同龢为避嫌,不宜站出来说话,而吴大澂作为上级,在考核时可以给予适当关照,符合常理。故吴氏在信札中一再提及翁曾桂。可惜,对翁曾桂的提携还没来得及实施,吴氏自己就去职了。

因吴、翁都喜欢书画碑帖收藏,他们信札中,谈论这方面的内容最多。同治八年(1869)翁氏曾经将李鸿藻所书的《文端公(翁心存)墓志铭》,嘱托在苏州休假的吴大澂帮忙勒石,吴大澂找到当地名刻工张屿(玉甫)来摹刻。[16] 吴氏经常随信附寄自己的诗作、碑帖拓片、书画作品、书籍等给翁同龢。翁氏也应邀给吴氏的书画题诗作记,这也是晚清官员一种常见的交流形式。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虽然都热衷于碑帖字画,吴氏与翁氏的治学路径并不相同。吴氏从金石碑帖入手,热衷于古文字,进而考经证史。翁氏读帖,更多是从书法角度参悟,属于美术的范畴。相较而言,吴氏的治学路径与陈介祺、潘祖荫、王懿荣等人更为接近,所以吴氏致翁氏的信中,虽然时有诗画唱和,碑帖附赠,却鲜谈具体的文字考订学问,与致潘祖荫等人的信札全然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说,翁氏对吴氏来说,只是泛泛的文字之交,并非志趣相投的挚交。

吴大澂出仕后,主要在地方任职,与朝廷重臣翁同龢的联系,不算紧密,即便有同乡之谊,能够谈论的朝政大事也极其有限,且由于私谊谈不上浓厚,往来信札中多是官场套话,缺少对国家大事的评判,也缺少私人情感的流露,想要从他们的信札中解密晚清重大历史事件,是不现实的。在局外人看来,吴翁二人是同乡,位居要职,又都属于金石书画圈中人士,无论如何是分不开的。潘祖荫去世以后,翁同龢成为江苏籍京官的领袖,对后起之秀吴大澂明里暗里多有关照。甲午战争中,主战的翁同龢等人,得到吴大澂的积极支持。戊戌政变之后,受翁氏连累,吴大澂被革职永不叙用。[17]俱荣俱损,命运已将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18]。实际上,翁同龢之外,吴氏与李鸿章、张之洞等人的关系都极为融洽,这也是他甲午敢于率兵北上的一个原因吧。

总之,这些信札的发布,可以丰富顾廷龙先生《吴愙斋年谱》的内容,对研究吴氏主政湖南期间湖南社会的总体情况,对研究吴翁二人的关系,均有一定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谢俊美. 翁同龢人际交往与晚清政局 [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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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清实录:第55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7:854.

[15]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光绪朝上谕档:第20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203-204.

[16] 吴大澂.吴大澂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2020:129-135.

[17] 谢俊美.师出无功不行其志的吴大澂:读吴大澂未刊函稿 [J]. 档案与史学,2003(2):57.

[18] 叶昌炽. 缘督庐日记[M]. 台北:学生书局,1964:254.

责任编辑    赵文清

Abstract: The Palace Museum has a collection of 8 letters written by Wu Dacheng to Weng Tonghe, which have never been publish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ime, these letters were mainly written during Wu Dacheng  as the Hunan govern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tents, these letters mainly focus on finance between Hunan and the central government, the career prospects of Weng Zenggui, the appreciation and exchange of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on steles, etc. These letters are valuable for the study of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Hunan Province before 1894, the interaction of official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supplement of the contents of A Chronological Sketch of the Life of Wu Dacheng.

Key words: Wu Dacheng; Weng Tonghe; The Palace Museum; A Chronological Sketch of the Life of Wu Da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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