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倩
数字化理念辐射下各领域的变革正推动着社会发展朝着多元、智能的方向前进,科技手段在各行各业的突出作用引发了人们对当下乃至未来生活生产的思考:一方面是追求信息爆炸的连锁反应带来的前沿科技的极速飞跃;一方面是在高效能运转模式下所面临的个性化艺术需求。这种文明状态涉及行为、物资、关系、意识等人类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舞台艺术作为人类文明表达的一个节点,正以一种崭新的身影出现在大众视野并影响着当下社会发展的多个领域。一系列媒介技术使得展演艺术中舞台美术的设计定位有了极大的自由度和综合性,呈现出极具特色的混合型传播形式,并积极地探索着新媒体技术与传统视觉艺术之间的跨界与融合的关系。这种综合了各种数字媒介手段的舞台美术设计,让舞美艺术开始在生理学、心理学、美学、哲学、文化、视觉、计算机科学等多个研究领域具备了一定的话语权;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舞台在我们生活生产中的作用从观赏性、功能性的主要定位拓展成具有更多现实意义的社会属性。社会发展特征被映射到生活中的各个展演空间里,人们在多元化舞台上经历并感受着各种特效带来的艺术魅力。舞美的设计范围除了继续满足剧院舞台、影视拍摄场景等表演空间的效果呈现外,还被扩大应用到其他领域,大至城市公共空间中的文化艺术展演,小到自媒体直播平台上的个性化展示,都在以创意时代的要求补充阐述着舞台艺术的新概念。
舞台提供了表演场地,从狭义上讲,是具有仪式感的演出场所,从广义上讲,只要有演出主体的存在,满足供其表演行为的场所,都可以视为舞台,其最直接的目的是创造沉浸式的体验氛围,让观众和演员都能在身临其境中产生共情。从综艺节目上增强现实的采用到影视剧作里虚拟仿真的实现,场景空间经由数字技术设计重塑。受到视错觉的影响,空间表达潜能被延展,数字技术形成的视觉特效将现实空间的单一角度扩展到虚实交叠后的混合维度,并利用互联网的无界打通时空壁垒的局限性,从而展示出更多元化、多感知的特征,颠覆了传统的舞美艺术理念。
近三个世纪以来,舞台美术在空间表达上一直提倡物理性和数字化联合营造的沉浸感。对于沉浸感的表达,早在19世纪初期,以法国为代表的一批热衷于全景绘画的艺术家绘制了许多各种题材的全景画作品并运用在舞美设计中。这些基于科学绘制的全景画描绘的是二维的写实背景,但通过场地地形、乐器发声声效、人造天气等因素的配合,创建出了十足逼真的三维场景效果,以仿真的存在感重构了舞台空间。再到如今,舞台艺术迈着科技的步子雕琢新的空间艺术形态,从设置的地理位置、施展的空间规模、形成的气候条件等方面都不再受到自然因素的困扰,让空间构成的方式更加灵活。计算机与人的互动也跨越了时空距离的障碍,模糊实际和虚拟空间的信息差异,消除观众与空间的距离感,引导并控制观众的行为和感知,确保虚拟信息最大程度被接受,实现最好的体验效果。人工智能音画互动系统、数据可视化、激光投影等为观众提供全新的综合感官体验,跨界融合创作的优势正越来越明显地体现在各类舞台美术设计中,各种VR影像,互动MAPPING、机械装置验证着一个实时互动的全感官新纪元正式开始。
数字舞美最大的特点就是将虚拟和现实进行在场景中的统合,其中最常见的即在实景舞台的基础上加入数字影像的内容,通常会有两类表现方式:一类为场景重现,主要是生活事件的写实性还原与表现,以现实逼真性为主,从而达到“所见即所得”的效果。另一类为情境再造,主要是对想象与现实进行融合的空间营造,以塑造多变的氛围和意境为主,从而达到“所思己所见”的效果。传统的舞台空间因建造条件和规模的限制,往往在视觉呈现上存在各种缺漏或人工无法实现的问题,而数字影像借助于幕布、道具、服饰等现成的载体进行生根,发挥着表演本能,活化了实景的凝滞,生成一种无限接近自然的动态仿真效果,模拟出包括对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甚至静觉和深感觉等的整合,并制造沉浸感。该方式简单却十分有效的弥补了舞台场景中空间叙事的丰富性。随着影像精度的不断提升,人们在肉眼观察上已经不易区分数字模拟图像和实景画面的差异了,这种无差别的过渡和衔接,让观众在直观上更容易接受舞台空间的真实性。
当下流行于舞美设计的表达方式是现实中融合虚拟的设计,虚拟中又要产生现实的感知:一个层面,这“实”即客观存在的即时物,而“虚”指的是幻象,两者皆指视觉艺术范畴;另一个层面,“实”和“虚”又是观众对存在的体悟,更多的指向精神和意识的外化。这一实一虚从两者的内容、特点和表述上来看都是对立的,但两者又在计算计作用下,幻想的虚成为了所见的实,原本的实反而超出了自然态的实,褪去了实的僵化。所见实和所想虚在功能转换间再次被赋予新的使命。日本新媒体艺术家真锅大度[Daito Manabe]是当下研究虚和实两者关系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特别是近几年来他将研究理念植入到舞蹈表演及空间里,追求一种在现实和虚拟之间无法确定的界限。他极其擅长并探讨在全息影像、定位捕捉、无人机、机械臂、数据可视化等媒体技术转换成的新的叙事形式。一如他的代表作《磷光》[Phosphere],在同一平面里创造了现实的物理空间和计算机生成的数字空间融合相生的奇观。与以往舞美设计不同的是,利用光学计算技术将移动的灯光模拟出了一个虚拟的舞者,结合动态投影在镜面的反射效果呈现出未来感十足的光影舞蹈秀。尽管都是光影模拟形成的虚拟影像,但却令在场的观众似乎真的看到那位跟随音乐律动着的表演者,那是作者刻意混淆观众与舞台之间以及真实与虚拟之间的界限上,构建出一个由光影来定义的沉浸式空间并所产生的作用。数字舞美追求的一是舞台本身传达的视听艺术,二是观众沉浸在舞台环境中所产生的共鸣。“环境共鸣”最早是由英国学者伊恩·本特利[Lan Bentley]针对城市设计方面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同样是对空间的理解,舞台艺术更加具有激发观众和表演者在舞台环境里的互动性。由于数字技术的介入,舞台中各种媒介产生综合作用,也使演员、舞台和观众三者的关系发生了根本变化:舞台作为链接纽带,让演员和观众形成深度交互关系,使两者在不同的需求下进行角色的切换;舞台成为一种新的场域,供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进行交流的场所,不断更新着存在主义在舞美艺术领域的思想。冰岛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在法国著名作曲家拉莫[Jean-Philippe Rameau]原作《易波利与阿利希》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全面的景观概念,重新思考了时间、空间、光线、服装和动作之间的界限。他把对诸如水、雾、光和反射等自然现象的广泛探索与歌剧情节联系起来,创造出好似黛安娜的森林、冥王星的地下世界或海王星海等空间。歌手、舞者和唱诗班成为塑造光的工具,与服装和动作与空间互动。他将感知、运动、自身认识等糅合进剧场的设计,用复杂多变的光效作用创造了一个动态的、不断发展的多元的分层空间,舞者们穿梭在光的层级里,演绎着一段浸入式的新型现代舞蹈,给未来主义流行电子乐曲做了生动的图形构成动画。同样的方式,埃利亚松与编舞韦恩·麦克格雷格[Wayne McGregor]等人在共同完成的跨界先锋舞蹈作品《幻之森》[Tree of Codes]中也有很明显的体现,他将雕刻书中文字的无重状态,透过大量的镜像反射,在舞台上无限延展,形成了迷幻般的超现实时空。
数字技术的灵活、高效、智能让舞台空间不论从尺度还是维度上都形成了不确定性,这让数字化舞台始终保持高度的神秘感和探索性。舞台的结构、比例、容量、功能等属性经由数字化设计后被虚化,成为了隐形的载体,能让观众误以为进入到一个虚空境地,在认知经验产生模糊的同时会加强产生探索认知经验以外的情境。形成这样认知的重要因素是整个环境的氛围感所引起的,氛围感是调动认知经验一种方式,越接近认知经验,效果越差,反之,效果则越好。此时加载到隐形载体上的数字化设计内容,本是无实体的虚象,却依附于载体而成形,变成视知觉中的实象,最终升华为舞台美术所追求的“艺”象。
我们面对现象所形成的每个观点都有自己的偏见和局限性,但却能对现象产生出更多不同的理解,而这些碎片理解恰恰成为了整合现象理解的元素,就像站在满是反射棱镜的空间里一样,靠着碎片化图案拼凑完整的图形。这就等同于我们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联合判断出物体的特征,来形成对物体形象上的认识,也是判断物体存在的依据。存在是一种与真实物理世界的体验相关的有效构建,在数字化舞台空间里,技术生成的不同空间效果会让观众产生一种幻觉,感觉自己位于身体环境之外的某个地方。这种幻觉产生的乐趣非常有意思,除了新奇的感官刺激带来的快感享受外,它还可能影响体验者在环境中的行为并产生治愈的功能。这大抵都归功于通感效应带来的价值。钱钟书先生曾在《七缀集》的〈通感〉一文中这样描述,“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线”。就如同颜色会有情绪,声音产生形状,气味生出冷暖一般。正因为这种跨界感受带来的情感作用,形成了数字化舞台空间艺术审美的独有特征。
数字技术对舞台美术的再创造,从观念认知到时空表达,以一种超现实的状态调动了人们所有的感官系统,满足人们在浑然一体的沉浸效果中对一切幻想的视觉化呈现,数字化的舞台空间通过环境共鸣来联通观众与表演者,不同媒介形成的联觉作用,既是对传统舞台美术的陈情,也是对未来智能化新舞美的殷盼。前沿的数字手段在舞台上创建了一个又一个“象外之象,意与境浑”的时空,是技术美学反映于当下的表达式,在舞台上营造出的意境和谐使现实世界创生在于物象之外,以虚实有无的协调创生形神情理的浑然天成。文中从虚实对立的关系中反映融合相生的辩证道理,从有和无相互衍化的玄妙关系探寻哲学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