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田
(东北石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在整个德国古典哲学背景下,黑格尔的哲学发展到了顶峰。为了打破黑格尔哲学的统治,为了解决黑格尔哲学脱离人、脱离现实世界而将绝对精神奉为永恒真理的问题,费尔巴哈决定从感性立场出发来反对黑格尔哲学。黑格尔哲学是唯心的思辨的,费尔巴哈就转而走向唯物的直观的。在反抗黑格尔哲学的同时,费尔巴哈突出强调了感性,这个在近代哲学中一直被理性遮盖而被忽视的存在。
费尔巴哈深受自然科学与近代唯物主义的影响,并且这种影响也体现在了他的哲学上。费尔巴哈认为,自然界是事物存在的基础,并且自然本身的存在也不是像宗教所描述的那样——由上帝创造,相反自然是在其自身中产生的,是独立的实体,是自因的存在,因而自然的存在是客观的,同时也是人存在的现实基础。费尔巴哈还强调,对人的认识是不能脱离自然的,人作为其中的一部分,离不开环境的制约。在费尔巴哈看来,“具有现实性的现实事物或作为现实的东西的现实事物,乃是作为感性对象的现实事物,乃是感性事物。”[1]与近代哲学中传统以理性为基石构建整个哲学体系的众多哲学家不同,费尔巴哈重视的是以客观性、现实性为基础的感性,在这种感性的基础之上,费尔巴哈发展出了他的对象性的原则,可以简要概括为:首先,没有了对象,主体就成了无;其次,主体必然与其发生本质关系的那个对象,不外是这个主体固有的、客观的本质。在这种对象性关系下,主体与客体双方的现实性就都得到了证明。在方法上费尔巴哈对存在的把握就直接诉诸于对象性的直观。费尔巴哈哲学中的感性直观可以说是他哲学中的鲜明特点,但同时也是他哲学中的一个明显缺陷。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直接的表现在对于事物的认识停留在感官的直接印象中,停留在人的直接感受中,人通过感性直接的去认识事物,这使人对事物的认识也仅仅停留于人所能感受到的地方,因此费尔巴哈所直观到的事物也只能是先在的,是没有“历史”的,费尔巴哈在肯定感性作用的同时忽视了理性思维对于事物内在性认识和把握,他忽视了抽象思维在认识事物内在性的重要作用,也正是这种对感性直观的过度重视导致费尔巴哈最终将人的感觉当成了人的本质。
费尔巴哈将他的哲学称为人本学,可见人在费尔巴哈哲学中的地位。当费尔巴哈提出作为“类”的人的时候,由于他哲学中的自然倾向,此时“类”的概念还具有生物学上的特征,费尔巴哈认为“只有将自己的类、自己的本质性当做对象的那种生物,才具有最严格意义上的意识。动物固然将个体当做对象,因此它有自我感;但是,它不能将类当做对象,因此它没有那种由知识得名的意识。”[2]费尔巴哈此时还将意识当作人与动物的区别,但是这种意识的性质显然还是抽象的,并且费尔巴哈对“类”概念的定义也是十分混乱和模糊的,因而从总体上看,费尔巴哈对类的把握仍没有抓住那个使人成为人的真正原因。费尔巴哈的“类”的概念与后来马克思“类”的概念两者在内涵上是极不相同的,费尔巴哈的“类”虽然一定程度上强调了社会性,但是他并没有真正的深入挖掘到人的社会关系的领域,只是从最表面的层次发现群体对于单个人的作用。由于费尔巴哈直观不到社会的更深的层次,因而他了解不到人与社会的真正关系。并且由于费尔巴哈哲学自身的限制,人们之间普遍存在的关系在他眼中也只能被直观为个人的直接关系。人与人在费尔巴哈那里仅被“爱”所连接,因而可以说费尔巴哈对“类”的认识是远不如马克思深刻的。由于费尔巴哈对“类”认识的局限,也导致费尔巴哈无法清楚的回答人与动物的真正区别。费尔巴哈感性直观的自身限制导致费尔巴哈看不到人与人之间的社会性,看不到那个使人与人相联系的重要基础,看不到在各种关系的背后推动人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也正是因为这样,费尔巴哈在社会历史领域陷入唯心主义。因而马克思评论到,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绝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当费尔巴哈试图将他的对象性原则与他的“类”本质相连结,以此将他的哲学原则贯彻到底,打通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隔阂时,费尔巴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他一直以来想要克服的问题中。一方面,费尔巴哈在强调它的感性对象的同时,人在这种对象性关系中丧失主观能动性而成为受动的存在,人认识能力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在对象性关系完全丧失了,自然对人来说成为了孤立的先在的存在了,因而马克思指出,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的发展了。另一方面,费尔巴哈以直观拒斥抽象,但是费尔巴哈所直观到的也只能是事物的表象而不能深入把握,费尔巴哈的直观也只能直观到当下的世界,他直观不到历史,历史是他的直观所难以理解的。并且他的“类”本质思想又重新走向了抽象,简单的说,费尔巴哈对人的“类”本质的定义,仍旧是他从人中抽象出来的,脱离了人的本质,因此在费尔巴哈将他的感性直观与他的“类”本质相结合时,得到的结果不言而喻,以至于他所重视的感性虽然将哲学的视角拉回到了人本身,但最终却呈现出了倒退的趋势。
对于费尔巴哈哲学中的问题马克思明显已经有所发现,在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中的第一条,马克思就明确的表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 (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 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3]499马克思在这明确的指出了费尔巴哈哲学中的问题,费尔巴哈只是从与思想客体相对立的感性客体方面来理解事物、理解人,但是费尔巴哈没有注意到,他与唯心主义的相同之处即从客体角度去认识、解释主体,从这样的角度出发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也不过就是对主体的认识与解释,且这种认识与解释仍然不是主体的真实状态,因为这是站在客体的角度解释主体。只有从主体的角度出发,从主体自身出发,以此为基点的对人的认识和对事物的认识才是最真实可靠的。马克思正是以此为哲学出发点来构建自己哲学的。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不懂感性活动,其对实践的理解也仅仅从“卑污的犹太人”的角度去理解,因而费尔巴哈没有走出理论,没有看到感性活动的作用,仍然是一个理论家。
感性活动是马克思哲学的重要基础,同时也是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阶段性过渡的重要概念,更是马克思用以克服费尔巴哈哲学缺陷的关键。当费尔巴哈停留在感性对象、直观时,马克思则从费尔巴哈直观的背后发现了那个使人与社会得以存在的,隐藏在人与社会背后的,推动种种关系发展的重要基础:感性活动。马克思发现人的所有活动都有一个必要的前提即维持生命,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去谈其他的问题。而人为了存活下去,就必须与自然界进行物质交换,因而这种感性活动是离不开自然界的。在费尔巴哈那里对于理解人起着重要作用的自然界在马克思这里则被纳入了感性活动中,在这个过程中人不能只依靠自己,自然界同样是其中的重要因素,它为人的感性活动提供物质材料等,是人的感性活动不可缺少的一环,因而自然界就包括在了人的感性活动内,也因人的感性活动所确证,感性活动在有了相应的客观基础的同时,感性活动自身的客观性也因此显现。在这种感性活动中,人以自己的感觉能力为标准,为了满足人自身的需求,人需要生产并且不断地对客观世界进行改造,以满足自身生存发展的需求,也因此客观地推动了整个现存世界的发展。所以在马克思的感性活动中就明显比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多出了一种能动性,这种能动性为感性注入了一种内在的原动力,这种原动力以人的生存发展需求为核心。正是在这种原动力的推动下,人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历史的演进才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这种解释才是真正的立足于人的主体方面,而不是从外界强加于主体的亦或是出于某种近乎神秘的最终存在,也正是由于这种原动力的注入,马克思的感性由内而外焕发出一种生机,这种生机是立足于感性自身,而不是外界给予的,也因此不再像费尔巴哈的感性一般,是被动的、僵死的。并且当人们一旦开始生产他们所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 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活动着的。”[4]524在马克思的感性活动中,人不在处于抽象的思维中,不在处于预设的状态与规定中,不在处于客体对主体的认识中,而是感性存在的,是真正从人这个主体出发,从这个主体为了维持自身存在而与外界进行活动的角度定义这个主体。马克思认为“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4]525在明确梳理了存在与意识二者关系的同时,明确表达了人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由此奠定了感性活动的基础性作用,即现实社会存在的重要基础。
马克思同时在感性活动的基础上对“类”进行了深入分析,马克思认为:“劳动本身,生命活动本身,生产生活本身对人来说不过成为满足他的一个需要,即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手段。而生产活动也就是类的生活。这是创造生命的生活。生命活动的性质包含着一个物种的全部特性,它的类的特性,而自由自觉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的特性。”[5]马克思认为,自由自觉的活动即劳动恰恰是人的类的特性,正是由于劳动使人与动物相区分,而人的本质既不是如同费尔巴哈所认为的那样是从人中抽象出来的,也不是像以往哲学家所预设的那样,相反人的本质正是在感性活动中、在劳动中不断生成的。劳动的过程也是人本质对象化的过程,“当现实的、肉体的、站在坚实的椭圆形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的人通过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时,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此,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须是对象性的活动。”[4]209在感性活动中人不再被对象所规定,人通过感性活动将自己的本质力量作用于对象,对象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同时也是人本质力量的确证。在感性活动中,人必须从自身之内出离,转而到这种感性活动中,将自己的本质对象化,所以正是在感性活动中,人才真正的从自我之中走出来。人的本质在对象化的同时也产生了异化,而私有制、宗教等等正是异化的重要表现,这些异化的基础则是发生了异化的劳动,由此马克思将整个人类的历史归结为劳动的历史,而不再是其他某种精神的历史。这样马克思就将整个哲学基础贯穿到了整个人类历史中,这也正是费尔巴哈哲学中所缺少的维度,而马克思之所以做到这点正是依靠黑格尔哲学中的辩证法,也是被费尔巴哈错误批判掉的那部分。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能清楚的看到,马克思的感性活动对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直观的超越,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首先,是对费尔巴哈整个感性原则上的超越。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仍旧没有超出感性客体的范围,仍旧没有从对客体的认识上升到对主体的认识,在他的对象性关系中,主体是被规定的、丧失能动性的,马克思的感性活动则超越了费尔巴哈的对象性关系,在感性活动中主体不再被客体束缚,客体成为了主体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在恢复了主体的能动性的同时也为感性原则找到了发展自身的动力源泉,将感性彻底的贯彻到了整个哲学体系中,克服了费尔巴哈眼中抽象的人,让哲学真正地立足于现实的人。并且马克思还从劳动入手区分了费尔巴哈相混淆的对象化与异化,进而深入整个人类历史,将整个历史归结为劳动的历史,既为整个人类历史提供了合理地解释原则,又为哲学变革现实提供了理论指导。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的感性活动是立足于现实社会、立足于人类历史的,这是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直观所没有达到的高度,同时也是以往哲学没有达到的高度。
其次,是对人的本质认识的超越。在费尔巴哈执着于感性对象、直观时,马克思的感性活动已经从表象深入到了对人本质的认识。由于费尔巴哈轻视理性、抽象思维的作用,因而他的感觉与直观也仅仅停留在对事物表象的认识,无法深入事物内部,从整体把握事物,造成对事物把握的片面性,这直接表现在费尔巴哈对人的本质的与“类”的认识之中。而相较于费尔巴哈,马克思则直接从人的感性活动入手,即从人之存在的基础和人之生存发展的最初动力入手,从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最本质特征入手,开始分析人、人类社会,而基于此的分析才是真正地深入本质的分析,并且不同于以往哲学家们脱离人来谈论人,马克思的感性活动从未有一刻离开人这个活生生的现实存在主体。
最后,感性活动最重要的超越在于对人的重要作用,相对于费尔巴哈所停留的理论层面,这是改变世界原动力的提升。马克思在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中最后一条提到:“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3]502人的感性活动使自然界由原初状态转化为人化自然,人在改造自然界的时候,在这种感性对象性关系中,人也成为了对象性存在,人不仅将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了出去,在使自己的本质力量得到确证的同时,这种感性活动也在改变着人,这种感性活动对人的改变就直接体现在人本质能力的提升,人对客观世界改造能力的提高,也正是由于这种能力的不断提高,人与人类社会也在不断的发展。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感性活动还是推动人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这是费尔巴哈感性对象、直观所做不到的。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直观自始至终没有走出理论的层面,没有走出解释世界的层面,因而费尔巴哈的哲学也只能从理论的层面影响人。而马克思的感性活动则不同,马克思的感性活动直接作用于人,直接作用于人的行动。因此从这方面来看,马克思的感性活动相较于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直观在影响人,进而在改变世界的层面来说,是一种原动力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