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书颖
女儿爱绿植,在闲置的海螺壳和玲珑的茶壶茶碗里,养眉眼盈盈的铜钱草。
我也喜欢,在还算宽敞的家里,端坐、悬挂或镶嵌各式各样的养花容器。含苞的文心兰长在椭圆的紫砂盆里;婆娑的文竹,亭亭玉立,它的盆是截开的造型别致的酒瓶;还有六月雪、铁线蕨、绿萝和水仙……或盆或钵,或方或圆,都搭配得各尽其妙。
日常纷繁如麻,一回到家,目光就清新了,烦乱的心瞬间就柔和清静了。如果恰恰阳光静好,一朵花婉约地开了,就欣欣然雀跃不已。
女儿说这叫小确幸,我说这是小欢喜,是淡淡的日子里浅浅的甜。
我还爱养蔬菜。我把记忆里母亲的田园,一盆一盆,移栽到了露台上。那些绿色招展摇曳,牵惹着我的目光,记忆便蓬勃返青,翠绿成一片。
许多年前,乡下人大多住低矮的土房。房顶的麦草,在风吹日晒雨淋中渐渐老化,稀薄地贴伏着,像老人灰白的发。土坯的围墙残损斑驳,一道柴门,或是一个简易的起脊的门楼里面,就是一个家。
那时候,父亲大多数时间在地里忙碌。母亲主内,一日三餐,淘洗缝补,却还能茅檐常扫,保持家的整洁。甚至烧柴用的棉花棵、枯树枝、秫秸秆,母亲都斩得长短均匀,齐齐地码在院子一角,再覆上避雨的塑料布。不大的院子,母亲合理地利用每一处空间。在微雨后,清晨或傍晚,母亲笑吟吟地把一些饱满的种子或碧绿的小苗栽种下去,适时地浇水施肥,庭院里就葱茏出生机、丰裕和诗意。
南墙处是一片小菜园。夏秋之间,竹竿搭起的架子上,黄瓜顶花带刺隐约在叶片间;西红柿累累,藏不住羞红的脸;茄子们打了紫釉,光洁莹润地垂悬;芹菜、菠菜、韭菜、大葱,爬墙的丝瓜和眉豆,热热闹闹,牵牵绕绕……日子就鲜嫩了,餐饭就丰富了。
现在想来,母亲不光能“地尽其用”,在食物匮乏的年代,还能一日三餐做出花样来。同样是玉米,别人家磨成糊糊摊煎饼,母亲却能发酵了,加点糖嵌上枣,做出金黄的发糕;同样是地瓜干,别人家还是磨成糊糊摊煎饼,母亲却能泡透碾碎,加了绿豆红豆花生,做出香甜的八宝饭。就是地瓜叶,萝卜缨,母亲都能在秋日里一一晒好,待缺少蔬菜的冬日,温水泡泡,沸水焯焯,剁细,加黄豆面拌匀,蒸出一锅好味道。
菜畦之外,年老的梨树,虬曲的桃树,并排一站,就分割出另一片美好。
石榴树长在门侧,“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美人蕉玉立窗下,叶如芭蕉,花似莲,色若丹;爬墙的喇叭花,总是牵起一串串粉紫色的回望,蹁跹在和风里;还有白丁香,着半树银装,就像古诗里写的,“冷垂串串玲珑雪,香送幽幽露簌风”。
母亲不知道,那些经了她的手侍弄的植物们,那些绿,是诗人笔下写不完的春意,咏不尽的生趣。母亲的田园,既日复一日滋养了我的身体,又潜移默化地濡养了我的精神。让我在许多年后,即便是在熙来攘往的喧嚣中,在密如蚁蛭的楼宇间,在世事风霜人生百味尽尝之后,也有兴趣看星赏月,听雨踏雪,细观一片叶落,静待一朵花开。
时光荏苒,绿意葱茏在热爱并创造美好的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