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旭
每一棵树都可以让后人乘凉
桃花开了,在爱中。
人类的思想开了。在这万物苏醒的地方,你慢慢踱步,在黄河路、人民路、长江路、华山路、张弓路、新吾路、信陵路、葛伯路,鸟儿鸣唱着你的颂词。择一个良辰,跟随你,去看最美的风景。
看白鹭。
看青天。
看一行白鹭上青天。
道旁的绿阴是多么温柔。你爱着辽阔的豫东平原和平原上每一个细微的生命,你种的每一棵树都可以让后人乘凉,树庇佑草,草庇佑泥土,泥土庇佑大地上的万物,在等待和煦的春光。清风满野,我发现春天宽恕了一切。人们的喜乐落于琉璃的屋顶,散出了琉璃光。
一個人
一个人是由一群人组成。
灵魂缠成团。
我属于一个个体,不属于一群人。我属于现场,不属于未来,未来仅有未来,它属于虚无。一群人在一个人的体内互诉衷肠,前定的命运交织着。
一群人在一个人的体内召唤梦之虎。
潜伏于咽喉。
伺机从中跃出来撒欢。
我由我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和一顶帽子构成,仅仅这些。我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是我自己的,帽子也是我自己的,我不属于他人,也不属于一群人,因为,一群人习惯反复无常。
我有恒定的思想,像一块有思想的石头,但不愿让石头开花。如此硬。
腊 月
看见什么。
都哑默。
我的母亲数恒河沙,沙等恒河。数无边落木,萧萧下。数逝去的水和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她沉湎于金刚经中的四句偈。登孤垒,西边是舅舅的荒坟。多余。冷漠。
母亲用双手薅草、覆土,小心翼翼,试图触摸些什么。
想当年,16岁的舅舅须髯旺盛,眼睛清澈如纳木错湖,却登上了死神晶莹的阶梯。唯有鹅毛大雪奔赴其白色葬礼,雪和雪紧致团结。
与他为一体。
几乎。
雪就是他的生命。
入土时,母亲抱着平畴上的十万亩雪悲声大放。而天地俱寂,毫无知觉。但现在,风掂量着母亲的身体,好像也没有几斤几两。白发如白银闪烁,我的母亲啊满目山河,空念远。
空无一物
脸。
不断改变着风的形状。
当我说出“脸”时,已经不是我刚刚说出的那张脸,它正永不停息地变动着。当我说出“风”时,风在消失,又在另一个地方产生。一张脸不断改变着的不是同一缕风的方向和力度。
一张脸存在。
沉湎于屋顶的沧桑。一念之间,它可能多了些许秘密的纹路。
我看到的每个人的脸又似不存在,转瞬即逝。毫无疑问,风也不是风,它什么也不是,它没有名字。风卷着的尘埃,本来也不是尘埃。何处惹尘埃。
晚来天欲雪
我需要。
一片雪帮我找回眼。
一片雪帮我找回耳。
一片雪帮我找回舌。
一片雪帮我找回身。
一片雪帮我找回意。
帮一些人找回眼、耳、鼻、舌、身、意是雪的天职。因为一些人失去了这些,我是这一些中的一个。五片雪花让他们真实地感触到了世界的凉。我想到了五字心咒,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语言。在豫东平原,在黄岗镇,风雪吹卷着我的马棚,马的嚼环叮叮当当。小火炉自顾自地燃烧,我一饮就醉,但不落泪。酒盅碰着酒盅,是灵魂碰着灵魂,忘却了疼痛,忘却了忧郁,忘却了悲哀,也忘却了人间的生老病死。
谈笑间,是自个与自个谈笑。有的炭木已灰飞烟灭,它的白骨头散架于自己的废墟之上。有的炭木烧得正纯青,火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雪花如时间,它们从天空分岔出了无限根须,盘向不可预知的大地。
夏黑葡萄园
成熟。
不过是褪去绿色,呈现蓝黑或紫黑。这些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自大透顶,鼓胀的肚皮让我看不到其真实的内核。如果是一个人,他的成熟不过是变得圆滑又世故。我没有吃上葡萄,也不曾说葡萄酸。我没有寻到与我一起采摘葡萄之人,没有寻到一起登高望远之人同去看齐鲁。
青未了。
我不是葡萄园的主人,更多时候,我离群索居。但在盛夏时节,归根结底,吃上葡萄是我的欲望。
唯一的。
好像也是众人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