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十几年前,我大学毕业分配进入煤矿,在食堂做会计,每天处理简单的账目,工作枯燥而又乏味。同时,面对读大学時欠下的一大笔借款,这点可怜的薪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并最终说服了母亲后,我向矿上递交了到井下一线工作的申请——井下的工资要比地面高许多。在很多人眼里,我这是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是的,我确实“堕落”了,从地面落到了井下380米的地方。
这是一个运煤的中转站。装满煤的矿车,被绞车从更深的工作面上提升上来。我和工友们的职责是沿着轨道,将矿车推至一百多米外的车场,然后从那里,由绞车通过斜巷提升至地面。工作无疑是累的。刚开始时,一趟下来,大口喘粗气,腿很酸。但时间长了,就慢慢适应下来。
累是能够承受的,让我不能承受的是孤独,无以言说的孤独。我常常推着矿车,独自在黝黑的巷道里寂然行走。静,很静,静得只能听到矿车轮在轨道上轧动的声音。头顶的矿灯,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片,光不能及的地方依然是无法穿透的黑暗。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兜里还装着从井上带下来的报纸。休憩时间里,在工友们嘻嘻哈哈的嘈杂中,我独坐一隅,就着矿灯的亮光贪婪地阅读。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反反复复地读,一遍遍咀嚼,连中缝的广告都不放过。
我想我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有了想写文章的冲动。常常在上井后,急匆匆洗完澡回家,三口两口吃过饭,就伏在桌上涂抹些文字。文章写出后,就骑上车去小镇的邮局,投递出去一个希望。
我曾在井下读到自己的文章。那时,掘井或采煤工作上用的炸药,外面都包着一层报纸。我的那篇文章就在这样的报纸上。欣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仿佛在他乡重逢了失散多年的朋友。
后来,陆陆续续,在省内外的报纸上发表的文章越来越多,一纸调令,我从井下又回到地面,进入矿上宣传部门工作。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看报纸不再是奢望,因为与报纸打交道就是工作。
如今,我常常会在梦里,回到380米的井下,依然蹲坐在逼仄的峒室里,四周依然是寂然无声的黑暗,就着矿灯的光,聚精会神,看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我怀念那样的阅读,在黯淡的岁月里,是文字驱散了寂寞与孤独,给予了我温暖与力量;我感谢那样的阅读,在黑暗中,是文字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看到了阳光——那是照彻生命的阳光。
(雷霆摘自《影响孩子一生成长的故事》,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