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金币

朱广灏

五年前，我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初中。乡村初中管理不算严格，加上老爸有开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所以每到放学，我都会在校区隔壁的时光倒流游戏厅打游戏。

我是游戏厅的霸主，每当遇到菜鸟打不过的关卡，我行云流水的操作、一剑封喉的战绩，能极大地满足虚荣心。久而久之，我跟班众多，大头是最忠实的一个。我经常理所当然地差遣他做这干那，穿越到落后的乡村，面对贫穷的同龄人，我有满满的优越感。

那年暑假，游戏厅老板为刺激生意，推出了积分换金币活动，100铜币换1枚银币，100银币换1枚金币。在娱乐活动匮乏、留守儿童众多的乡镇，那10枚金币，是整個小镇少年梦寐以求的标志。

活动一经推出，游戏厅天天爆满。大头每天起大早帮我排队，然后用老年机通知我：灏哥，灏哥，快过来，快轮到我们了。我打游戏的时候，大头要么帮我扇凉，要么帮我买水，老板赠送的火腿肠他全都泡进我的方便面，还有他舍不得吃的茶叶蛋。

打游戏要烧钱的，类似于我这样的高手，一枚金币打到手，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钱。但是作为第一个打到金币的人，我还是很自豪。那天晚上，大头陪着我飞奔在小河之畔，我们大声唱着：“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大头向我借金币时，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因为他来自更偏僻的农村。为了增强炫耀的效果，我逼迫游戏厅老板做了一张崭新的战绩海报，海报上大头的笑容灿烂而羞涩。大头告诉我，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第一，虽然是游戏、虽然是假的，但快乐是真的。

没有大头的日子，我经常去河边，唱着曾经和大头一起唱的歌、数着和他一起数的星星，捉着和他一起捉的萤火虫。那年暑假结束，大头也没回来，而我却要跟着爸爸去更加遥远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了。临行前，我突然发现，大头的手机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机了。我留了封信给大头，告诉他，那枚金币我送他了。离开小镇的那天，汽车站重复播放着那首我和大头反复吟唱的歌曲。

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我很快把大头忘记了。

再次回到故地已是五年之后。新农村建设，让当年的巷道变成了繁华的商业街，但时光倒流游戏厅还在，老板老了胖了。虽然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顽童，但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我。他拿出一枚黯淡的金币，说是大头还我的。五年前，他把这枚金币弄丢了，在寻找的过程中，不知给什么东西咬了，当时不疼不痒，谁都没当回事。家里人发现不对劲时，大头已经不行了，他最后一句话是：“把金币还给灏哥，代我谢谢他。”

那天，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在时光倒流的门口，一个少年在嚎啕大哭——为永远不可能倒流的时光和永远不可能见面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