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老的“银发网红”: 左手弄潮，右手带货

俞佳铖

“不是在宠妻，就是在去宠妻的路上。”“你认我当姑婆，我教你耍朋友。”“家有姥姥90岁，各项技能身上备。”“年龄只是数字，我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眼下，时尚幽默的网红已不再是年轻人的专属，快手、抖音、微博、B站的老年用户越来越多，一大批银发网红逐渐崛起，一个几分钟的短视频，点击量就能轻松破百萬。

古罗马著名哲学家西塞罗在《论老年》里说：“人只要得到满足，身心又有训练的机会，人类的智慧能力就能保持到老年。”银发网红，无疑是同龄人中，始终与新社会环境保持积极互动的那一个群体。

银发网红的背后，是一个万亿规模的“银发经济”市场。有人形容：那些可能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人，现在却挣着全国人民的钱。拍摄视频、吆喝带货、真人直播，头发花白的他们是追赶潮流、调剂生活，还是兴趣所致、发挥余热，抑或另有原因？

“陈年狗粮”的带货力

“老头子，我也要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好，别的小朋友有的，我的小公举也必须有。”

身穿黄色连衣裙，头戴卡通小花的网红“没牙姨”孙翠花是网红“流星锤老爹”陈小华的媳妇，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作品大多来源于生活日常，或嬉笑拌嘴或浪漫宠溺。从2018年8月开号至今，“流星锤老爹”的抖音主页已发布200余条作品，粉丝221.7万，获赞近3000万。

退休前，陈小华是橡胶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没有任何表演功底，但他从小就特别喜欢表演，爱模仿各种人物。陈小华说，在正儿八经拍抖音前，退休的他精神状态很不好，生了病，还被卖保健品的人骗了钱，“现在啊，我在镜头中找到了自信，这退休生活再也不无聊空虚了！”

“没牙姨”和“流星锤老爹”触电短视频完全是机缘巧合。原本做婚纱摄影的青岛小伙儿邓晖想拍短视频试试水，又找不到合适的演员，碰巧有朋友推荐自家亲戚陈小华，他一下就相中了这个有点儿演技的小老头儿。拍摄时，老伴孙翠花经常来探班，邓晖就试着拍了一条老两口日常恩爱的逗趣视频，没承想一下子就火了。此后，邓晖把陈小华和孙翠花打造成“霸道宠妻”的CP档，视频点击量直线上升。

老两口上年纪了，要拍摄一条视频不容易，通常情况下，邓晖尽量把拍摄时间控制在两到三个小时，一个星期拍三次。老一辈人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孙翠花起初有些拘谨，在老伴的鼓励下才逐渐放开。

对于年轻网友而言，老年夫妻活到老爱到老的感情，是他们向往和羡慕的。这对老夫妻经常在作品中秀恩爱，撒“陈年狗粮”。“没牙姨”只有两颗牙，说话声音细细软软，性格有些孩子气，而“流星锤老爹”长得帅，颇有霸道总裁风范，两人在一起有种别样的般配感。

2019年年中，有商家主动找上门，陈小华和孙翠花陆续做了网红雪糕、茶叶、钻戒等广告，还有很多景区，邀请他们去“打卡”宣传。

在抖音平台，带货方式主要有橱窗展示和广告视频两种，“流星锤老爹”的橱窗里有10多件在售商品，以生活用品为主，吸尘器、不粘锅、电视机……还有一件“流星锤老爹”同款短袖牛仔衫，销量都不错。即使是带货，老两口也各有分工：陈小华外形条件好，可以当模特，孙翠花温柔亲切，吸粉能力强，能提升人气。

银发网红带动“银发经济”，这股力量不容小觑。网红的新身份也给陈小华和孙翠花的生活带来很大变化，现在他们出门有人拍照，逛街被人簇拥，但早已被生活的大风大浪洗礼过的他们，心里很淡定。陈小华说：“我们要始于爱好，忠于初心。我们想用恩爱的故事给年轻人做榜样，也想让外地朋友看一下，这，就是我们青岛老人的风貌。”

银发网红的万般滋味

某知名数据智能科技平台2020年的调查显示，当前中国50岁以上的网民群体占比为16.9%，迅速崛起的银发市场催生出大批银发网红。“只穿高跟鞋的汪奶奶”“末那大叔”“济公爷爷游本昌” 等头部网红，生活精致、谈吐幽默，颠覆了人们对老年群体的想象，粉丝量均已突破千万。

从银发网红的类型来看，有时尚精致、吃喝玩乐、励志正能量、健康养生、技能专攻等类型。还有一种“反差萌”更是深受年轻人追捧，他们吃年轻人喜欢的食品，玩年轻人玩的东西，自然地融入年轻人生活，甚至比年轻人还会搞笑卖萌，自带嗨点。喻泽琴奶奶就是这样的代表，她在抖音坐拥650多万粉丝，爱美甲、会撒娇、玩魔方、打扮时尚。

孙女带她逛街吃汉堡，她吃到假牙飞出来也不罢休;98岁寿宴上撒娇想要多喝一杯，抱紧酒瓶不撒手：“哎呀，不要管我，这才刚开始！”晚饭前偷吃口糕点，被小辈数落吃零食没营养，她倔强反驳：“营养都装在馅儿里。”

喻奶奶走红，源于孙女的一次无心插柳。2018年3月，喻奶奶出去下馆子，她一边啧啧嘴喝可乐，一边在辣锅里涮鸭肠，孙女觉得奶奶甚是可爱便拍了下来发到网上，一下引来26万点赞，喻奶奶就这样变成了“网红”。

人气高了，商家陆续找上门，找喻奶奶拍摄各种商品推广视频。从广告定价来看，银发网红和一般网红并无二致，都是根据粉丝量、视频长度和变现形式来确定商业推广的价格，每条报价数万元不等。对于自己成为“网红”，喻奶奶似乎还不太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只是发现走在大街上有很多人找她合影：“可能是因为我在这里工作很多年退休的，大家都认识我吧。”

有人总结，银发网红要想圈粉、固粉，必须遵从12字诀—“始于颜值、忠于才华、陷于人品”，他们带货能力突出，丝毫不输给年轻网红。他们推销的商品，除了衣着穿搭、日常用品、各类零食，更多地倾向于医疗、保健、养生类产品。

众多银发网红中，“阿木爷爷”算是正能量的代表人物。阿木爷爷叫王德文，祖籍山东，他的作品展现的是自己的拿手绝活儿：木工。他最爱的榫卯技艺是近乎失传的传统技艺，无需钉子、胶水就能进行结构连接，环环相扣、紧紧相连，他打造的鲁班凳、将军案、苹果锁、木拱桥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阿木爷爷售卖的商品不多，除了自己制作的苹果锁和孔明锁，还为村里的农产品吆喝。2019年开始，王德文参与助农活动，帮助村民带货，解决砂糖橘滞销的问题。此外，他还成立了同名木工品牌，准备开发木质家具和摆件。

王德文的儿子王保成是一名互联网创业者，早年在妻子老家广西梧州蒙山县陈塘镇拍摄以“三农”为主题的短视频，不温不火。2017年，王德文去广西帮忙照顾刚出生的孙子，闲来无事时就摆弄一些木工活儿。给父亲拍摄短视频，是王保成一个突发的念头：“既然我家老爷子有这个手艺，也爱这个，那我就拍下来当个记录。”谁知视频一发出，大家都被中国传统木工技艺的魅力征服了，国外网友甚至惊叹：“这是另一种中国功夫！”

背后“诸葛亮”

王德文的意外走红，帮儿子突破了事业瓶颈期。而今，王保成专心运营父亲的短视频平台，亲力亲为完成视频创作、拍摄和剪辑等工作。“阿木爷爷”的商业变现和带货能力，也给传承中国文化带来支撑，中国木工榫卯的智慧展现出全新的生命力，有了更惊艳的未来。陈塘镇政府借助网红影响力，建设阿木爷爷文化长廊，搞起了新农村旅游项目，带动村里的旅游经济。

在海外某社交媒体上，“阿木爷爷”成为继李子柒之后又一位对外输出中国文化的中国网红，被誉为“当代鲁班”。

对于“网红”的定义，王德文十分谦虚：“现在不是我火了，是老祖宗的手艺火了。我可不是网红，只是个干了快50年木工活儿的老农民罢了。干到老，学到老。我们国家手艺精湛的老木工多的是，只不过还没有展示出来罢了。”

王德文休闲时也会刷刷抖音，看看新闻。玩直播、录视频……老年人的“银发社交”方式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和智能手机的普及而不断迭代。2020年9月29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6月，我国手机网民规模达到9.32亿，以中青年群体为主，持续向中高龄人群渗透。其中，5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由2020年3月的16.9%提升至22.8%。

相比年轻人，老年人可以有更多时间花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短视频互动可以帮助他们消解孤独感，甚至实现年轻时未竟的梦想。有的老人不光自己玩短视频，还拉上自己的老伙伴一起“入伙”，拍拍看看，玩玩乐乐，居然也闯出了另一番名堂。

拥有百万粉丝的“时尚奶奶”，是4位出生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花样老人。图书管理员、老师、会计师、篮球运动员，她们在退休前都有自己的身份与岗位，退休后，她们重拾少女时期的梦想—当模特。

身材挺拔、气质高雅、妆容精致、衣着时尚，王念文、林玮、孙洋和王星火4位奶奶平均年龄67岁，平均身高175厘米。2019年6月，她们穿着蜡染工艺旗袍在北京三里屯的街拍火爆网络，15秒的短视频点赞量达269万，在当年的抖音平台，这样的数据出现概率小于1/10000。

“有钱的奶奶才能这么时髦吧？”“我要是家财万贯，肯定能穿得比你们漂亮。”面对质疑的声音，孙洋也不着急回击：“我们几个人年轻时也吃过不少苦，都是一步步熬过来的。我们并不是富老太太，一身衣服也不值多少钱。想追求时尚，不一定非得高大上，只要有心去看、去试，生活就会变得很美好。”4位奶奶已有近20年的友谊，彼此之间默契十足，时尚品位也一致。她们的粉丝称自己为“奶粉”，从后台数据来看，一般是30岁至40岁的女性用户。

“时尚奶奶”走红后，有不少MCN公司（一种新的网红经济运作模式，在资本的支持下保障内容的持续输出，从而最终实现商业的稳定变现）找上门，想与她们签约，包装打造，走专业商业化路线。对此，4位奶奶都表示拒绝：“我们年纪不小了，对于钱财和名利早已不那么执着。拍视频也只想秀出自己，激励大家，有了机构签约，可能就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坚持自己的初心了。”

借着人气，4位奶奶把眼光投向了扶贫公益事业。2020年1月，她们前往湖北省武汉市蔡甸区东子山，为当地贫困户的绿色产品做宣传。东子山里有很多地方特产，但因为销路没打开，产品处于滞销状态。几位奶奶在自己的号里拍视频、开直播，帮农户们卖出了上万份油、鸡蛋、豆干。

銀发网红自带“老少通吃”的带货属性，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商业潜力。以前的大妈爱跳广场舞，现在的阿姨玩起短视频来，还真没年轻人什么事儿了。“银发经济”的潜力有多大？按照国务院起草的人口发展规划，预计到2030年，老年人将占国内总人口的1/4。而目前抖音日活跃用户超过3.2亿，其中50岁以上的用户就占了约4000万。

“银发经济”正当时，但如何能时刻抓住网友的口味，保持高热度的粉丝增长和互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采访中发现，很多银发网红背后都有专业团队运作，通过有针对性的流量引导、专业的商业化服务、高质量的内容开发等方式，抓住广大网友的眼球。

然而，越来越多行业内人士发现了银发网红的发展潜力，越来越多的MCN机构也开始着力于培养银发网红。但由于现今为止还没有形成成熟的机制和规范，银发网红市场乱象频生：有的老年人直播吃仙人掌和灯泡，有的老奶奶深夜直播熬红眼眶、熬坏身体……尽早对银发网红市场进行规范化管理，银发网红的道路才能越走越宽。

一直以来，如何与年轻一代沟通，如何接触新事物，如何再创自身价值，对老年人来说是个难题。而这些银发网红关注社会热门话题，讨论最流行的梗，和年轻人无障碍交流，以自己的人生阅历为年轻人提供指导……这是两代人甚至三代人之间增加理解、互相包容的最好方式之一。

银发网红不仅推动互联网经济，也给了年轻后辈更多力量和信心，看到爷爷奶奶们如此用力地拥抱生活，年轻人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向前奔跑。正如一位网友改编的古诗：

“老来功业已蹉跎，买得生涯复不多。鹤发童颜成网红，醉乡容我住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