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了了,生于1997年,湖南茶陵人,现居浙江金华。写诗、写小说,作品曾发表于《江南诗》《青春》《诗林》等刊。
以前在玉泉西路,从二中出去吃晚饭的路上
会看见从骆家塘方向
往北苑方向的三轮载货摩托
车厢里坐着几个民工
摩托发动时他们挪动身体
为跑来的,先前在树坑小便的工友腾出空间
等他爬车,仅此而已:伸出手,是电影里的事
他不熟练电影,熟练爬车如墙面粉刷
如和摩托上的朋友们嘻嘻笑着抱婴孩的少妇
為什么?以前在玉泉西路,每次
我都听见他们的鼻音在暮色里模糊,好像
每次他们都是这样快乐地消失在夕光的方向
妈妈买了一座摇椅,放在阳台
她从我房间里拿马尔克斯的小说
她躺在摇椅上晒冬天的太阳
我从客厅穿过时,看见她
双手盖住小说的封皮,眯着眼睛
摇椅缓慢地摇动,像我眼前这幅画面
有种永恒的感觉
我不会凝视她超过一分钟,也没想
为这画面拍照,这对她
都没有意义,从把我生下来的那一刻起
我更不需要留下相关的记忆或影像
以免在未来的一些日子里感到残忍
而她的声音从我在摇篮里
至今没什么变化
如嵌在脑中的一枚磁铁
有时吸引我,有时让我疼痛
“多久回家”或者“水果拿去吃”
没有任何超出日常的复杂
像人坐上摇椅,就几乎无事可做
妈妈把《百年孤独》还给我时说
这太让人压抑
我能回忆到最早的画面是厨房门口
连着阳台的青苔,阳光在青苔上闪烁
也让窗台的一只塑料水瓶有了墨印
没有俯视楼下的记忆,也没有楼梯的记忆
我说不好那道门后面是一楼还是二楼
可能那不是阳台,厨房外是一道漫长的水渠
和与它并行延伸的道路,有一口井在附近
这片家属楼都用井水;也可能那就是阳台
厨房有深蓝色塑料水瓶和旧报纸铺盖的灶
青苔是祖屋的,被我涂到虎踞中学的家中
无论有没有青苔,能确信厨房的采光好
二十多岁的妈妈在铺旧报纸的灶上做饭
没有油烟机,饭点厨房和客厅烟雾缭绕
我三岁或四岁、五岁,爸爸在读研究生
在离我和妈妈很远的北方,妈妈教初中
养活一家三口——这些都是很久以后
我才知道的事,我的脑后方有一个
巨大的伤疤,它是我被玩伴推倒在水渠
摔出的豁口,如果我没及时抢救而死去
将比现在的记忆更少,并失去填补的机会
有天沿家属区的道路行走,见到蜕下的蛇皮
在灌木丛下的草地上,黯淡得像一副旧皮革
可形状是一条完整的蛇,我先是惊呼
它的名字:蛇!又在渐暗的天色里
与那躯壳对望许久,它也没苏醒
当时不知道蛇皮,但也认定不是蛇
是貌似蛇的遗物,越走越近去看它
终究没勇气拾起,恐怕它的主人在近处窥伺
我一路轻手轻脚地回家,在家门口还回头
看有没有尾随我进家门的蛇,我不能把危险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