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潜
春天总是从这里开始,我的城市生活和浪漫之旅也是从这里开始。繁杂的印象,如果要用一个概念或一种物象来概括,我便想起了春天的树苗。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池州市城区的80%树苗、花草,都是从这里流向园林,走向庭院,登上案桌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春华秋实,年年岁岁,周而复始。烟柳园宛若一架春天的播种机,将春天所有的要素,譬如春绿、春意、生机、希望等,全部播撒到池州市城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春天的雪总是恍惚的、迷离的,像上帝派遣的精灵,来时姗姗,去却匆匆。烟柳园西北边沿的两条人行道上,总是陆陆续续运来数不清的品种繁多的苗木和花卉,它们的枝条和叶片的色彩构成了一个斑斓的春天世界。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树苗一律卸车摆放整齐,仿佛举办园林苗木博览会。我时常听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叫喊和礼貌的招呼,甚至有的拽着我的裤褪不放,它们生怕我与美丽的春天失之交臂。如果口袋里不是太寒碜,我会让它们如愿以偿的。可是它们到了我的家,最终被我虐待得不成样儿。我想它们一定后悔当初的错判与孟浪,把我当作热爱春天的君子了。
我发现来此处购买树苗或花草者,大多是私人消费,因为沿街摆放的也多是些大众草木,它们都是“春天的小麻雀”,虽不高贵,却也时尚,没有半点逊色的意味。
每次路过此处,我会不由自主地歇下脚来,观赏一番,问这问那,卖主总是不厌其烦地有问必答。临走时,我老是觉得亏欠了卖主什么,只好掏出几个小钱携带一两盆花草回家。正如前面所言,这些花草大半是养不好的,不是枯蔫了就是浇水过多而淹死。有时候忙碌起来,就忘记给它们晒太阳,久而久之也就蔫蔫而枯,不知要花多少心思和精力才能救活一二。为了不负春天的树苗,我也在网络上阅读诸如如何种植花草的读本,甚至到书店买纸质的相关书籍研究一番。但理论总归是理论,实践往往离理论的距离很远。于是,我就向树木花草的主人们讨教,他们也不吝赐教。结合書本上的知识,我也确实取得了很多的成果。这样一来,我对养花种树多了信心。
春天的果树苗,时常令我联想出许多往事或其他难忘的场景。
记得父亲在世时,我还小,但已经有了记忆力。我家菜园里栽了几棵端午桃、一棵杏树和一棵柿树,门前植有“六月爆”和“麻脸梨”。几棵端午桃总是丰硕的、诱人的,来来去去的人无不啧啧称羡,随手采撷几颗。有一年的某个深夜,祖母听到菜园里有异样的动静,便悄悄地起床,赶往菜园。趁着月色一瞧,竟然有两个年轻女子正在采摘我家的端午桃。祖母一声吆喝,两个女子仓皇翻越篱笆遁逃。祖母说她们是隔壁瓦窑的荣氏姐妹,一再叮嘱我们不要声张,要学会得饶人处且饶人。
篱笆墙边的杏树长得葳蕤无比,粉白色的花朵硕大无朋,整个麒麟畈也找不到第二棵,可是果实结得很少,而且是隔年挂果。杏大、皮薄、肉厚、味美,因为量少味佳,它们反而显得格外珍贵。门前有一棵双干并立的梨树,可谓亭亭玉立,俗称“徽州白”,即徽州白梨。我曾经问过祖母:“我们家的徽州白怎么不白呢?”祖母说:“徽州白应该嫁接在桑树苗上,而我家的却嫁接在棠棣树上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嫁接”这个词儿。往后岁月里,我没少好奇地“嫁接”过梨树,但都彻底失败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嫁接”成功过。想起这些树木,必定要想起我的父亲。他在麒麟畈应该算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也算是个聪明人。父亲生前留下的东西,除了一个算盘、一把二胡和几本破书,大约就算这些果树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了。
“同志,你买一棵梨树吧。徽州白,栽在阳台上也行。”一位老汉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子,大约是读过书的,她笑笑地说:“你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惊诧,好像心里有什么念想或心思被人窥破了。
终究没有买这位老汉的梨树苗。如果买了,我又成了一个戕害春天树苗的凶手,不要说阳台上无法栽植梨树,即便可以,我恐怕也不能养活它。
已经走远了,我仿佛仍然听见老汉的叫唤——春天的树苗!我突然觉得浑身燥热,稍稍加快步伐就汗流浃背。我知道城市的春天真的来了,而那些停泊在烟柳园街道边沿的春天的树苗,仿佛是一条解冻开封的河流,顺着春天的方向流淌。此时此刻,你准能看到拓荒者是如何在春天里开垦、播种,荒山变成绿洲,绿洲酝酿诗意。当你再回头瞭望或溯流而上时,展现在你眼前的便是一个水流花放、馨香馥郁的大千世界。两岸的田畴高低起伏,禾苗如海,荡漾着醉人的碧波,散发着诱人的芬芳,荟萃着天下最美的景致。当抵达源头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伫立在烟柳园的清溪河畔,这就是春天的源头,它充满着诱惑和希望。
当春天的树苗已然远去,几乎觅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这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原先的喧嚣,既有匆匆行色,也有漫步者的优雅,还有流连者的盘桓。
又是一年春天,它来得迟,来得慢。我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烟柳园,可怎么也没有遇到春天的树苗了。大街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烟柳园的周遭也拾掇得清清爽爽。城市真的变漂亮了,我心里却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