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母亲”巴木玉布木
女性来到城市,有时候是为了改变命运,有时候是为命运所推动。不同的城市,书写了不同的女性故事,每一个都值得我们细细咀嚼。
吴光于
11年前,一张“春运母亲”的照片击中人心。照片中的年轻母亲背着巨大行囊,左手提包,右臂中还揽着一个婴儿,其坚毅感动了无数人。
这位“春运母亲”名叫巴木玉布木,如今已经32岁了,她是一位来自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的普通彝族农家妇女。
凉山州地处我国西部深度贫困地区,1956年民主改革前还处于奴隶社会,社会发育程度极低。新中国成立初期,虽然物质匮乏,但中国政府还是持续向当地“输血”。20世纪70年代,火车沿成昆铁路呼啸来到巴木玉布木的家乡。之后,一批批彝族青年沿着这条铁路离开了大山,去城市中闯荡。
曾经的大凉山,女人的命运如出一辙:出生后订下“娃娃亲”,十六七岁就嫁人,生儿育女,辛苦劳作,终其一生。出生在改革开放后的巴木玉布木不用再像母亲那样一生围着火塘、农田和牛羊转了,南下务工的大潮将她带到千里之外的城市。2010年1月30日,她坚强的身影被定格在媒体记者“春运”的镜头中。过去三年,凉山州年均外出务工人数超过100万人次,务工收入占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一半以上。
在巴木玉布木的家乡,扶贫,是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凉山人的集体记忆。1994年,我国“八七扶贫攻坚计划”开始实施,当时的巴木玉布木正值幼年,越西县是当时的592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在她12岁时,凉山州解决了210万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虽然生活艰辛,但她与家人已不必忍饥挨饿。
此后,随着经济社会不断发展,我国的贫困线标准不断调整。我国开始实施精准扶贫时,凉山州还有51万贫困人口,山高坡陡的越西县依然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之一。过去8年,1.2万多名扶贫干部从四面八方奔向这片土地,通过精准扶贫,越西县8.2万个贫困家庭从土坯房、茅草房搬进了通电、通水、通路、有完善卫生间的安全住房。巴木玉布木也告别了土坯房,搬进了新居。
过去,由于医疗资源匮乏,两个孩子先后夭折,成为巴木玉布木一生的痛。如今,越西县乡乡有卫生院、村村有卫生室,通过医疗保险,贫困家庭住院只需承担5%的费用。今天的凉山母亲已不必再像她们的妈妈那样,在黑暗的土坯房中忍受分娩的痛苦和危险。
从没上过学是巴木玉布木最大的遗憾。今天,她的四个孩子都走进了学校。近年来,当地筹集8.55亿元资金推进学校基础设施建设,贫困家庭孩子从幼儿园、义务教育阶段到中职、高中都有资助政策,曾经辍学的4470名学生全部重返课堂,女童入学率超过99%。
国家政策的倾斜、海量扶贫资金和项目的注入改变着大凉山的模样,改写着人们的命运。千千万万个凉山母亲,也用双手创造着美好的生活,为她们的后代撑起一片爱的天空。
越西县城北感恩社区,阿敌阿呷木2019年通过易地扶贫搬迁从深山搬来这里。离开山头进城头,她放下了农活,捡起了绣花针。今天,在凉山州妇联的支持和培训下,全州彝绣从业妇女近2万人。
越西县河东乡,从小啃着玉米、土豆长大的莫色小兰,曾在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完成学业,大学毕业后本有机会留在大城市工作,她却选择回到越西做一名教师。过去12年,她在授课之余不分昼夜地奔走在助学路上,凭一己之力为孩子们筹集了237万元助学款,帮助了559名面临失学的孩子。
出生于越西县新民镇的阿西阿呷,过去25年坚守值乘在成昆铁路普雄站与攀枝花站之间的绿皮“小慢车”上,服务着将“小慢车”视为“生命线”的彝族乡亲。阿西阿呷在列车上调解纠纷,担任翻译,解决困难,甚至为人接生……
绣娘、教师、列车长……那是火塘边的老祖母从未想象过的人生。
风语者
决定离开漂泊10多年的北京,回到长沙,是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生活成本低、办事便利的城市,能给徐薇(化名)更多的确定感和安全感。
在一个地方扎根的标志,是拥有一份能够安身立命的工作。徐薇在离家15分钟步程的地方,找了一家上市公司做内刊编辑。去年疫情严重的时候,徐薇的公司并没有裁员,连福利都没有少,徐薇很感恩。当然,对于工作,她并不那么担心,因为城市那么大,机会还是很多的,勤奋靠谱有本事的人总能找到一份工作。
到长沙之后,徐薇收入骤降,每个月工资只有3000多元,还好房租比较低,开支比北京少多了。内刊编辑的工作不算辛苦,因此她还有余力在一家小说网站写网文,她更新还算稳定,有固定读者群,每个月收入已经超过了工资,所以日子过得也算美滋滋。
为了有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她自己租了一套一居室。对于女生来说,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最担心的是安全问题。每次爸妈打电话过来,千叮咛万嘱咐,总忘不了让她注意安全。徐薇毕业后就一个人生活,平时还是很谨慎的。她租房子的小区,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小区是老小区,物业很敬业,不仅有24小时巡逻,修理处也有人值班,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他们求助,无论是修理水管还是排风扇。小区里到处都有监控,外来人员进入都要登记,搬大物件出小区也要登记。
住在这里让徐薇很有安全感。她总觉得人的素质高不高不是天生的,在有监控、有保安的前提下,犯罪成本增高,人就会自动变得更遵纪守法一些。事实证明,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得安安稳稳,老邻居们告诉她,这个小区别说出什么大事儿了,连小偷小摸都很少有。
在来到这个小区之前,徐薇随着公司搬家也搬了一次家。那时,她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很自然地去租房平台找搬家的师傅。虽然花了钱,但人家是明码标价,并没有讹她,而且半天之内就给她搬好了,一切弄得妥妥帖帖。她看师傅辛苦,想搭把手,他也没让。
徐薇现在住的地方很繁华。离家两公里之内,社保局、派出所、银行、医院、体育馆、中小学、图书馆、理发店、餐饮、旅店、电影院、大剧院、菜市场、小区食堂、零食铺、蛋糕店俱全,生活中有点什么事很容易就解决了。前段时间,她请了半天假去社保局办新社保卡,办完之后又在社保局二楼的合作银行激活了医保卡,半个小时就完事了。时间还早,她想着反正请了假,干脆又去理发店找熟悉的理发师做了头发,回来的路上没忍住,还是买了一杯奶茶喝。回到家里,在团购平台上订的肉和蔬菜刚好送到家,她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营养的午餐,吃完之后,居然还能睡个短短的午觉再去上班。这要是在北京,半天之内能办成这么多事,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很知足了。
有些人说,城市是很冷漠的,大家都互相不认识,也不关心。徐薇并不这样认为。她在这里生活久了,和小诊所的范爷爷、理发店的能能姑娘和阿峰、小区门口的保安、固定给小区送快递的几个快递员和同一栋楼的邻居都很熟悉,他们经常关心她,环境让她感觉很温馨。当然,一说到“怎么还没找男朋友”的话题,她就会机敏地找个借口闪人了。
她经常去一墙之隔的图书馆走一走,习惯在门口的24小时自助图书馆借书还书,有时候甚至只是歇一歇脚。大夏天的时候,这里的空调开着,非常凉爽,附近的环卫工人和民工除了看书,中午也会过来打个盹。那个时候,她尤其觉得城市很好,因为她那么普通,只是本分地工作生活,就可以安全地、衣食无忧地、快乐地、知足地生活,像其他的普通人一样。
布布
外人看来,凤凰(化名)这一路都走得很漂亮,年纪轻轻就在居住不易的京城有了房,有了光鲜的工作和职位。在一些白领剧热播的时候,一些昔日里的同学朋友,会暗戳戳地挤对她或者好奇地跟她讨论剧中情节的真假—— 在他们心目中,她已经是实现了人生理想的那一类人。毕竟,她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视频,确实也在行业内刷过屏。
凤凰来自一个普通的小县城,读书时也不算学霸,大学毕业时,班主任都不太记得她的名字。记得毕业前最后一次班会,她鼓足勇气上了讲台,盯着台下的老师说:“老师,以后能不能,也往我们这些普通的同学身上看一看。”老师这才不自然地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无论在任何岗位都那么寻常可见,人们普遍对她们不抱什么希望,如果说每个人出生都有一个剧本,那么,她们拿到的角色是“路人甲”。
路人甲凤凰做过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在23岁那年,放弃东北老家相对稳定的工作和已经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义无反顾地来到北京。在此之前,她反复思考过,那个苦口婆心劝她来北京的男上司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所以才一再地邀约她来到北京发展。
对方却告诉她,他看中的是她的踏实厚道,跟浮夸的媒体圈气质不太一样,应该能吃得下初创的苦。2009年底,她到了某大网站的旅游频道工作,天南地北地向各个景区推广宣传效果,自然是苦的,常年无休是标配,深夜加班亦是常态。当时互联网在全国的普及率并不高,尤其一些偏远落后地区的景区,甚至连一台电脑都没有。当她和同事们苦口婆心地说服对方来投一些广告资源后,对方因为无法在任何渠道看到推广而质疑他们,不愿意与他们合作。后来每次出差,她都拉着一个皮箱,里面除了洗漱用品之外,都是她打印装订的图文宣传册子,见面后送给客户,这才让客户打消疑虑。
在互联网疯狂开疆扩土之际,她亦得了一点互联网的红利,成为了某个网站的中层,攒了一笔钱,在天通苑房价跌破2万的时候买了套小一居。考虑到未来结婚等问题,又过了几年,这套小一居变成了另一套两室一厅的首付。同时,正是中国电影市场扩张之时,年仅32岁的她竟然因为“懂互联网”,被猎头挖到一家业界有名的电影公司做宣发公司的副总监。
至此,她成了大众心目中的“成功人士”,对她自己而言,这亦是10年前不敢想象的奇遇。“最大的幸运,就是在抉择的那一刻,选择了来到北京吧。”
小凤凰
“什么叫功成名就?”刘晶(化名)笑眯眯地将这个问题抛给访问者。
她有一张鹅蛋脸,笑起来嘴角边梨涡微现,优雅而从容,仿佛从未吃过生活的苦。但事实上,她和丈夫的人生格言却是:“人生总得从吃苦开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他们自己半生的经验,亦是许多中国人奉行的人生指南。
上世纪90年代末,刘晶的丈夫从浙江贫困地区来到兰州,当时是真的穷,他们全家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能吃得上肉。到兰州遇到刘晶时,两个人几乎一无所有,风餐露宿,一路艰辛自不用说,最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共吃一碗牛肉面,面上指甲盖大小的五六块肉丁,两个人推来推去,都想夹给对方吃。
也是撞上西部大开发的大势,从赚到第一个“1万”,到赚到第一个“10万”,慢慢地生意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后来他们又看准了基础建设,修路、建桥,顺风顺水地都做起来了。刘晶觉得,兰州这个城市的发展,是有自己一点贡献的,但相比城市给予自己的,自己做的那点贡献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们现在是人们眼里的“人生赢家”,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人生早就实现了自由。有时候开着车路过曾经奋斗的地方,她和丈夫免不了要缅怀一下过去的岁月:“当年修这一段路的时候,咱们的头发还都是黑黑的呢!”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在和这座城市一起成长,有浸润岁月的深厚情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在这个城市越发游刃有余起来。她开始退出和丈夫共同打拼的生意,把更多时间用来陪伴孩子,还做一些并不那么挣钱但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开了一家咖啡馆,纯粹是因为自己喜欢。2020年因为疫情,咖啡店的生意受到影响,账面上平进平出,但她仍然坚持开了下去。“客流量和周边店铺的消费者都减少了,大家的收入都影响了。我倒无所谓,但店里的员工需要这份工作,不然他们就得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况且旁边高校还有一些老师,固定地将喝咖啡作为一种生活习惯,就算了为了陪伴他们,都必须得做下去。”她开的咖啡店是连锁品牌,但后来总部倒闭了,她顺着店里的需求一步步摸索,用了一年多才重新建立起整个供应链。
像很多功成名就的人一样,赚了足够的钱之后,她去世界各地旅行,去教育发达的城市读书,去国内外很多城市做投资……这些城市都很好,她有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对比兰州,不由得对兰州的一些落后之处吐槽两句。然而她从未想过离开兰州,因为这是与她共同成长的城市,曾经庇护过她,成就过她。每次回到这个空气清冷、生活节奏缓慢的北方城市,她才能真正舒一口气:“回家了,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