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佳
小时候,我没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只要听见有人叫“栓柱”,我就一声“哎!”地拖着长腔,甜美地答应,那声音仿佛沁着蜜糖,在嘴角流转。
稍大一点儿,看过一部少儿电影,里面的主角是一个男孩儿,叫柱子。这名字有点儿顶天立地的的感觉。于是有同学在不经意间把我的名字“栓柱”叫成了“柱子”。按理说,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毕竟电影里那个叫柱子的男孩儿,正面形象深入人心。可我是地地道道的女孩子,被叫这个名字让我接受不了。我禁止同学们叫我“柱子”,不惜闹成大红脸;我跟爸妈也闹,闹着改名字。女孩子的名字就得有女孩子的味道!那么多好听的字眼,干吗非得叫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呀!那么多好看的花花草草,哪怕就是很随便地叫上院子里的鸡冠花,也好过一个“柱子”呀!
妈妈对我说,我上面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可是没跟家里人见过面儿,就走了。爸妈伤心之余,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这是一个好名字,说啥也改不得的好名字。
好名字吗?我自己叫来叫去地试,再怎么叫,也感觉不到好在哪里。可爸爸、妈妈、奶奶都举双手赞成这个好名字,我是一比三惨败。看来,改名字是行不通了。
尽管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在学校里,我依然被叫作“柱子”,很友好;在家里,我仍旧是爸爸妈妈嘴里的“拴住”,很亲昵。习惯了,就谈不上反感了,但心里总时不时地涌动着改名字的潮水,一浪涌上一浪,从未停息。我开始羡慕好听的名字了。
我们班长的名字就好听,她叫衔春。很有诗意,让我想起春天的燕子在河边衔泥,想起春天的桃花盛开。美好的名字也带来美好的感觉,她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在炎热的夏天,仿佛能感觉到阵阵微风吹过;她的眉毛弯弯的,就像刚被春风裁剪好的柳叶;她的嘴巴小小的,就像樱桃树上点缀的红樱桃,小巧而红润。班长的人也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好。
暑假,我去乡下奶奶家,正好是杨梅成熟的季节。奶奶高兴地说:“我的发小回来了,在村里买了一栋新房子,准备在老家养老啦!”奶奶惦记着她爱吃杨梅,就捡了一篮子紫得发黑的大杨梅,让我给那位老奶奶送去。
一路上,我念叨着奶奶为我指的路:往右拐,走到头,再往左拐,走到路中间,有一个斜坡,顺着斜坡下去,走到门口有一棵大香椿树的人家。我拍拍门,一个驼背的老奶奶走出来,她上身前倾,脸上皱纹密布,一看到我,笑起来皱纹更多、更深。她对我说:“孩子,你跟你奶奶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快进来尝尝奶奶做的雨兰酸梅汤,我还惦记着给你奶奶送去呢!她最好这个,凉快又可口。”
“雨兰酸梅汤?”
“是呀!我的名字叫雨兰,就给酸梅汤取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食欲是不是?”
我像被雷击中一样……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喝进嘴里的酸梅汤,而是眼前的老奶奶,竟然有这么美好的名字!雨兰酸梅汤是很爽口,可是“雨兰”这个名字更让我神往啊!
“雨兰!雨兰!”要是我有这么好听的名字该多好哇!我发觉雨兰奶奶的背好像也没那么驼了,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都散发着兰花的幽香,那沟沟壑壑就像是一个个深谷,深谷幽兰,郁郁亭亭。
而我这个“栓柱”,在雨兰奶奶面前,自然感觉粗鄙不堪,都怪这不给力的名字。
我有了一个怪癖,经常拿不同的名字来做对比题,参照物永远是我那拿不上台面的名字,我越来越觉得对“栓柱”这个名字不能再容忍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打听到改名字得去派出所户籍科,不禁计上心来。我要偷偷地改名字,好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心蕊”,或者是“碧晨”。
等我找到了派出所的户籍科,一位长头发阿姨却说:“要改名字得拿户籍簿,还得到户口所在地派出所办理,还得……”总之,未成年人改名字有好多个“还得”。
我失望了。想当然的小聪明成了肥皂泡儿,响儿都没有一个。
机会还是来了,就在我终于心甘情愿地接受 “栓柱”这个名字,也放弃了改名字的想法的时候,爸妈要去外地搞项目,需要一年的时间。为了照顾我,他们把奶奶接到家里。
奶奶不识字,妈妈在奶奶的手机里安装了购物软件,让我帮奶奶买生活必需品。地址上留的是我的名字,当然是“栓柱”啦!
一个周末,我给奶奶网购莼菜,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偷梁换柱”这个词。嘿嘿,一个绝妙的想法诞生啦!
几天后,我放学回家,奶奶就念叨:“今天有一个快递员给我打电话,说是什么碧晨的快递到了。我说他打错电话了,咱家也没有人叫碧晨哪,可是那个快递员打了几次电话,非说这快递物品是咱家的。竟然有人死乞白赖地送东西上门,你说怪不怪?”奶奶一边说,一边摇头。
我一听就乐了,对奶奶说:“碧晨就是我呀!”
奶奶愣住了,说:“小乖乖,你这是搞的哪一出哇?”
我赶紧联系快递员,取回了快递。
就这样,我在收货人里又添加了“心蕊”和“碧晨”轮换着用,过了一把女孩子的名字瘾。
又是周末的一天,电话响了,奶奶接电话:“这回怎么又成什么蕊了?”有了上次的经历,奶奶也接受了我的胡闹。
我捂住嘴一笑,接过电话说:“来啦,我这就出门拿快递!”
这个快递员的声音稳重、浑厚,一聽就是身体健壮之人。果不然,他身材魁梧,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还有满脸的络腮胡子,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宽厚。此时,正在小区门口翻捡一堆快递,忙不迭地作记录。
我对他说:“您好!我是心蕊。”
他惊讶地问:“你到底几个名字呀,老是给我使障眼法。”
我嘻嘻一笑说:“不多,就三个。”
“啊?为什么呀?”
“这有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叫栓柱嘛,私下里过过瘾,喜欢叫啥就叫啥!”
“哈哈,有个性!”快递员大哥笑着问,“你知道我叫啥吗?”
“总不会和我的一样别扭吧?”
“你算猜对了。我叫美丽!”
我把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五大三粗的,根本和美丽不搭边!
快递员被我瞅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搔搔后脑勺说:“爸妈喜欢丫头,结果我却是儿子,这不,给我取这么一个名字。这还不算,你知道我姓啥吗?”
他的脚尖立起来,在地上画了一道竖线,紧接着又点了一个点儿,我想了想说:“‘萝卜的‘卜吗?”
“嗯,也是‘占卜的‘卜。”
“你是说,你叫‘不美丽?哈哈……”我乐弯了腰。
“可不是!用习惯了也无所谓了,特别是我老妈去世之后,我反倒觉得这个名字真挺好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也许你说得对。现在,我觉得我的名字也真挺好的!”
(责任编辑 李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