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国际经贸秩序重建中的“去中国化”现象

钟飞腾

中国经济超大规模和超常规的崛起，动摇了美国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信心，致使特朗普政府采取了两方面措施应对中国经济崛起的挑战。一方面，美国在双边层面启动前所未有的对华经贸战，要在多个领域与中国“脱钩”，阻遏中国崛起。另一方面，美国在多边领域联合其盟友，重建国际经贸秩序，减少中国崛起对国际经贸秩序的影响，甚至设想让中国再进行一次“入世”谈判。2021年1月15日，即将离任的特朗普政府发布了《关于中国履行WTO承诺报告》，报告认为美国迫切需要制定新的、更有效的战略，必要时在WTO之外采取行动，以应对中国带来的挑战。

拜登政府上台后，将更加重视多边主义，但多数人预期拜登政府很难完全改变特朗普时代的对华政策原则。拜登本人在2020年3/4月号《外交事务》上刊文称，他仍将推进与中国的战略竞争，不会让中国在全球经贸规则制定中发挥重要作用。可以说，一个遭遇困境和衰落中的美国，正在调动各类资源，试图在国际经贸秩序重建中“去中国化”。

中美经历史上最强烈“脱钩”

2017年3月，特朗普政府在其首份贸易政策议程中提出了新政府的四项重点任务：促进美国主权、执行美国贸易法、利用美国经济实力扩大商品和服务的出口，以及保护美国的知识产权。8月，根据特朗普总统的指示，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对中国在技术转让、知识产权和创新等领域进行了广泛的调查。2018年3月，USTR发布了一份调查报告，并随之发动对华贸易战，对价值约50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25%的附加关税。至2019年9月，美国已经对总额高达3700亿美元的中国输美商品加征最高税率为25%的关税。

除了对华发动贸易战之外，美国还对中国企业赴美投资进行限制。2018年8月，美国国会通过《外国投资风险审查现代化法案》，审查范围扩大至对关键基础设施、关键技术以及敏感个人信息领域的外国投资。随着一系列限制措施的出台，中国企业对美投资额急剧下降。按照美方统计，中国企业对美国的直接投资额从2016年的180亿美元下跌至2018年的30亿美元，尤其是在制造业，对美投资已不足10亿美元。

2020年11月5日，第三屆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在上海举行。

特朗普政府还十分防范并压制中国在技术领域对美国的挑战。2018年8月，在新版《国防授权法案》中，美国政府宣布将华为、中兴等五家中国公司排除在5G电信采购计划之外。12月，加拿大根据美加两国引渡条例，逮捕了华为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在新冠疫情影响下，美国对华技术“脱钩”进一步加剧。2020年3月，美国国会通过《2019年安全和可信任的通信网络法案》，禁止美国公司利用联邦资金从可能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公司获得通信设备或服务，同时，法案规定为客户在200万以下的美国小型供应商提供10亿美元资金，用于更换通信设备和服务。9月，美国政府宣布，美国公司与中国最大的半导体制造商——中芯国际开展业务时，必须申请许可证。

此外，2019年脸书公司CEO扎克伯格在国会作证时，曾对抖音海外版（TikTok）以及微信等在美国运营的中国社交软件横加指责，而且提醒美国决策者对中国央行推进的数字货币保持警惕。2020年8月，特朗普签署行政令，要求抖音母公司字节跳动剥离美国业务，并禁止美国公民利用微信进行交易。

继贸易、直接投资和技术领域之后，美国对华“脱钩”政策进一步扩大到金融领域。一方面，美国政府要求美国联邦雇员退休养老基金停止购买中国股票;另一方面，特朗普通过出台各种措施，逼迫在美国证券交易所上市的中国企业逐步退出美国市场。据美国美中经济和安全评估委员会数据，截至2020年10月初，中国在美国上市公司为217家，其总市值达2.2万亿美元。

在多边领域制定“非市场经济”规则

在双边之外，美国在多边领域亦实施“去中国化”。2017年11月，美方在WTO第一个提出改革提案，并于12月联合欧盟和日本，宣布三方将在WTO和其他论坛上加强合作，以“消除第三国扭曲市场和保护主义做法”。

2018年，美国、欧盟和日本举行了三次部长级会议，进一步确认三方将共同应对“非市场经济”导向的政策和做法。5月，三方发布联合声明，以附件形式列出工业补贴的界定、技术转让的政策和做法以及市场导向的条件。在9月的声明中，三方将第三国非市场导向政策和做法列为共同关切的第一项，并增加了有关数字贸易和电子商务的声明。三方还表示，今后还将在七国集团、20国集团和经合组织，以及诸如全球钢铁过剩的产能论坛、半导体问题会议等场合展开协调。10月，美国驻WTO大使谢伊在WTO第14次贸易政策审查会议上直接点名中国，认为WTO没有做好准备应对中国构成的基本挑战，并指责中国推行一系列“非市场经济”做法，污蔑中国给美国和其他成员的公司和工人造成严重伤害。

2018年11月，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签署《美墨加协定》，该协定于2020年7月正式生效，第一个有效期为六年。该协定第32章第10条规定，如果美墨加三国有一方，打算和“非市场经济”国家谈判自由贸易协定，那么必须提前通知其他两个国家。如果非得和这个国家签署协议，那么可在协议签署前六个月通知其他两方终止该协定。这一条款按时任美国商务部长罗斯的提法，也被称为可能被复制的“毒丸条款”。这一条款在以往的自由贸易协定中从未出现过，被广泛认为是美国在贸易政策上离间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国的关系的做法。一定程度上，在美国的影响下，全球其他主要经济体与中国的经贸关系也在发生大的变化，对中国资本和公司的警惕性增强。例如欧盟在2019年出台、2020年生效的投资审查监管条例，被认为是欧盟向建立外商直接投资审查机制迈出了第一步。在新冠疫情影响下，中国与印度、澳大利亚的经贸关系也陷入困境，特别是印度下架了几十个中国企业开发的手机应用软件，并严厉限制中国企业对印度的投资。

“去中国化”难以实现

美国将中国视作头号目标进行敲打，既有维护霸权的用意，也有国内的政治动因。与美国以往的历届总统相比，特朗普给世界留下的政治遗产相当负面，特别是在对华关系上。尽管特朗普政府已结束任期，但是世人普遍认为美国新政府的施政难以摆脱特朗普的影响。拜登政府上台后，将进一步构建反华联盟，控制高技术和供应链的发展，以此赢得与中国的战略竞争。

不过，欧盟、日本也看到了中美对抗加剧的巨大风险。

2020年10月，日本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天儿慧在一则评论中提及，世界其他国家不允许中美冲突发展到毁掉目前的国际秩序。对欧盟、日本等经济体而言，成功应对新冠疫情的中国，对于拉动世界经济增长至关重要。在后疫情时代，对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而言，更好的选择是，以多边主义应对中美关系的复杂变化。

2020年11月，包括中国、日本在内的亚太15国签署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12月下旬中国与欧盟完成了双边投资协定的谈判。这两个协定在经济和政治上都产生了积极的效应，不仅预示着中国将进一步推进改革开放，也表明占世界经济总量60%以上的经济体仍在坚持自由贸易和投资便利化，仍希望继续推进和中国的经贸关系。

2020年底，日本经济研究中心、英国商业和经济预测中心均预测，2028年中国经济总量将超过美国。按照“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展望的推断，中国也将在五年后迈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并在2035年左右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届时中国将替代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市场。因而，美国推动的“去中国化”企图将难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