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锦绣

2021-03-26 08:33:26杨家彬
青年作家 2021年5期
关键词:澜沧江支书锦绣

杨家彬

它是一棵受人敬仰的大树。

幸好它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好事,活着我们就有机会从它的生命体征去追溯它的历史,破解它的前世今生。因此,没有任何事物比活着更具有意义了。千百年来,它活得有滋有味,活成了一方天地的王、一方天地的神、一方天地的祖宗。在澜沧江西南岸锦绣村的香竹箐,它俯瞰江河,傲视群山直至成为群山的一部分。

上古时期的生命之神,将一个婴儿和一粒植物的种子,丢进澜沧江以西被上古的风犁成皱褶的沟壑。这是关于茶祖的传说。人的生命很难活过百年,而那粒种子,今天我们已经无法精确计算它的年龄,只能用大概一词将它框定在某个模糊不清的年代。于是,这粒种子便繁衍成了某种植物的祖先;于是我们便恭敬地将它请入史册,并虔诚地加以传颂、膜拜、祭祀和瞻仰,并以它为荣光。遗憾的是,我们始终面对离乱、饥饿、杀戮以及自然灾害等诸多因素,而变得支离破碎。因此,我们难以追溯到我们遥远祖先的历史,和找不到祭祀他们的圣庙,而不得不将某种植物的祖先加以神化,用图腾崇拜来慰藉我们没有根系的、无依无靠的灵魂。当然,在生命的学科里,植物的祖先和人类的祖先以及其他动物的祖先不能混为一谈。可是,人类的生命总是与某些植物和动物息息相关:诸如被驯化后的谷物和动物,以及我们至今仍旧不能确定历史年龄的茶祖。因此,我们愿意将茶叶当作精神的食物来补充我们精神需求的能量,并将其无限地放大,以达到慰藉和安抚我们的精神世界,包括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探究。于是,茶叶的祖先和我们的祖先在生命之神有意或无意之间的安排后,这一望无际的群山中,又为我们留下了一点貌似可以追溯的线索。

从它的长相和气势看,它是一棵平凡的大树。在香竹箐,庚子年三月的某个午后,我再一次瞻仰那棵据说拥有3200 年树龄的大茶树时,我仍旧质疑它神话般的年龄。因为,照相机拍摄的角度和现实的视角,往往会使人产生落差:缘于不同的视角导致了照片平面的虚高,与现实中立体的视角形成了突兀的感觉。这种突兀用3200 年的时间衡量,则会大失所望。实际上,它的突兀在于三月的季节,用万物复苏而使古老的茶树用它勃勃生机的绿色,掩盖了三千多年的岁月沧桑和斑驳陆离的年轮,且看不到它丝毫衰老的迹象,反而它的周围却弥漫着朝气勃勃的生命气息。

有时,我们用文字来直观地描述某种事物的现状,总会有着它的局限性。但换一种角度来描述它,情况则会大不一样:如果我们将1万年的时间简化成100 年,这棵大茶树,则是32 年的树龄。32 年的树龄正值青年。这样的比喻就能让我们一目了然。如此简单。

但我们要称量3200 年的重量就不会如此简单了。如果将它置于称盘,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平衡它的秤砣;况且秤杆上星星的刻度,哪一棵是商朝,哪一棵是周朝,哪一棵是秦朝,哪一棵是两汉时期……以及逐渐靠近称盘朝代的星星刻度,我们都无法分辨清楚。很显然,我们用时间的称盘来称量空间的读数,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们在没有称出它的重量时,它仅是一棵出奇粗壮的大茶树。有人曾用传统的丈量法测量过它的腰围:他们用四个人的手臂才将它合围过来。茶圣陆羽在他的《茶经》里记载唐代茶树的腰围也不过两人合抱:“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多有两人合抱者。”由此可见,唐朝至现在一千多年的时间,要长出两人合抱的茶树,则令人生疑。

某天的某刻,这棵高大出奇的茶树轰轰烈烈地走出了澜沧江西南岸的那块半坡地,蓦然地出现在了立体媒体的多维空间。人们觉得似乎已经找到了它的档案,破解了它的前世今生,且给它树碑立传:它的祖先是茶树,它的籍贯是云南凤庆,出生日期是商朝末期;身高10.2米,树冠11 米,胸径1.85 米,腰围5.84 米;树龄在3200年至3500年之间。确定其姓氏为:锦绣,名为茶祖。测定它年龄的仪器是碳-14 年代测定法。为它填写档案的专家学者如下:北京农展馆馆长王广志,广州中山大学植物学博士叶创新,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博士林智,云南农业大学茶学系教授蔡新,日本农学博士大森正司,美国茶叶学会会长奥斯丁等。奥斯丁对外宣称,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栽培型古茶树。于是,人们又在它的档案里特别予以备注。

接着,善于联想的人们又将锦绣茶祖奉为众茶王之母,并找到了一些地方的茶王与茶祖似乎相连的历史脉络,来维系众王之母的至尊地位。由北而来的澜沧江在小湾镇劈开一条澜沧江大峡谷后,浩浩荡荡朝南蜿蜒而去。顺着它的流域,从小湾镇一直往南的双江县勐库镇,人们发现了一棵2500 年的茶王;接着,又沿澜沧江往南的澜沧县富邦乡,又发现一棵1700 年的茶王,同时在澜沧县境内的景迈山也发现了一棵1300 年的茶王;随后沿澜沧江再往南就是勐海县南糯山800 年的古茶园。也就是说,离茶祖越远,茶王的树龄逐渐缩短。这种时空的背离加固了锦绣茶祖不可撼动的至尊地位。在确定锦绣茶祖的树龄后,有历史学爱好者用历史的视角演绎了3200年树龄的许多推断。当然,他们的推断基于3200 年的历史。他们说,茶祖的年龄比商纣王年长100 岁,比春秋战国的孔子年长700 岁,比秦始皇年长1000 岁。

我不确定科学的勘定和好事者演绎的真假成分。但可以确定的是:人们用市场拍卖的秤盘称出了比茶祖年龄还要精准的价格——一公斤茶祖红茶128 万元;一公斤茶祖晒青茶350万元。神话般的价格撕裂了人们对于传统茶叶的价值体系,犹如滔滔洪水,稀里哗啦地就将这套近乎于陈旧的价值体系焚巢荡穴。人们极不情愿地将一公斤晒青茶与350万元联系一起,他们更愿意将350 万元与黄金、楼房、豪车等诸多传统价值观中昂贵的物品相关联。这种传统的价值体系往往用商业价值来度量两片茶叶的价格,就如同对某些物质的价值判断总是套用黄金的价格来维护其传统的价值体系,他们度量的尺码是把一克黄金的价格与他们度量的物质相互量度,但他们忽略了某些物质的历史性和稀缺性的价值砝码。

后来,某人在多媒体的多维空间看到茶祖后,异常兴奋,自制竹筏横渡澜沧江,以徒步翻山越岭的方式走进香竹箐,在茶祖树下捡了两片落叶,没有做任何制茶工艺的处理,在众神围坐的一个名叫四十八道河的山巅上,用一壶滚烫的澜沧江水,两片落叶便成为他的一场盛宴;喝下之后,整个人都是被放空的感觉。

能放空一个人沉重的肉体和不堪重负的灵魂的,原本只有神的力量,没想现世还有如此不可理喻的神物。这种放空的感觉,让我心驰神往,并一时兴起,要对茶祖进行探访。当然,这种探访除了猎奇之外,还包含着令人神往的欲望。或许就是这种大不敬的猎奇和欲望,才导致了我的车辆在未驶出县城地界——去探访它的途中——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冥冥之中这场车祸似乎在告诫我,这棵大茶树已经具备了某种宗教的神性。于我而言,或许是没有怀揣虔敬的态度和诚心诚意的祷告去朝拜它的一种惩罚。

一条凹凸有致的山脊线,将澜沧江西南岸半坡上的那棵茶祖和我临时居住的山城分隔两地。从武汉疫情封城的那天起,我把自己封闭在了滇西南这座边城。这是一座生产滇红茶闻名于世的山城。在被困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每天不断刷屏更新疫情外,我似乎忘记了阅读和写作。幸好带了两饼普洱茶。于是,在故乡这个生产红茶的城市,喝普洱茶几乎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功课。以至于家人、邻居和友人想不起他们时常喝绿茶的杯子都放置在什么地方了。

某天晚饭后,友人邀请我去他家喝茶。其间,他拿出一饼貌不惊人的普洱茶说,这是他多年前在香竹箐那棵大茶树还未采取保护措施前,就采摘制成的茶饼。这是100克的茶饼,几年前,以35 万元的拍卖价成交。我不能肯定友人的茶饼是否是货真价实的茶祖茶,虽然他说是他亲手采摘制作,但他并没有真凭实据来证实它来自那棵大茶树。因此,它的商业价值大打折扣。

但缘于友人实打实地做了一辈子茶。我已将他的100 克茶饼奉作珍贵无比的茶祖茶。因此,我没有提出让他为难的非分之想。虽然我的眼、鼻、手已经得到了从天而降的至尊享受,但我仍旧渴望那种整个人都被放空的感觉。我不知道友人是否捕捉到了我的贪婪和渴求,但他建议我品尝一下凤庆古树茶,他说凤庆古树茶并不错,而且有它独特的韵味。

我问他是否喝过茶祖茶?他说喝过:上世纪80 年代,茶厂厂长带着他去香竹箐调研。看完那棵大茶树后,老厂长表态给村里800 元钱用来给茶树修建保护墙,并让他釆几公斤鲜叶回去制作样品。样品制成后,他品尝了。我急不可耐地问他茶味如何。他笑而不语。后来,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有没有整个人都被放空的感觉。他却小心翼翼地将那饼茶祖茶放入了装茶的布袋,起身回房去了。

我需要再一次对茶祖进行最为虔敬的拜访。因为,体验整个人都是被放空的感觉一直让我心神不宁。

这是一条改造过的离县城仅为56 公里的盘山公路,但仍需要驾驶者具有精确的路面宽度的目测能力。当然,世上朝圣的路,恐怕没有一条一马平川的大道。还好,三月的香竹箐用它最养眼的风景,驱散了路途中的各种不适。路边的樱花正在迫不及待地展示它在这个季节最艳丽的色彩。

我聆听不到茶祖的呼吸和心跳。因为我不能近距离看到它叶面纹路的走向和与大地纵横交错的根系。它的肉身和灵魂已囿于栅栏和围墻之内,变得遥不可及;并且已被虔诚的人们用供奉、祭祀、膜拜的方式将它请上了神坛。以至于午后的阳光下还萦绕着香坛里的清烟;这丝丝缕缕的青烟来自于远方赶来的零星茶商,和慕名前来将它作为茶的始祖的祭拜者。

午后的太阳悄无声息地越过了茶祖的树梢,日影斜长。时光的指针恬静地在茶祖斜长的影子上止步不前。虽然,岁月的沧桑已将横卧在树荫下的指针变得锈蚀斑斑而失去了原有的银色光芒,但丝毫不影响茶祖的生机盎然和枝繁叶茂。站在这儿,总会让你想象3200 年的漫长时光。在遥远的商周,甚至更遥远的年代,在澜沧江西南岸,那个婴儿的后代已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香竹箐,进行生产活动了。或许他们已将那粒种子繁衍的后代驯化后作为药物或饮品,成为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因为那些远古的土著民族是今天的彝族还是拉祜族,是布朗族还是其他什么民族,我们无法考证。我们也找不到几千年来记录茶祖的只字片语。

村里不止一棵大茶树。在茶祖围墙外的右下角,就有两棵1000 多年的茶树。村支书王正春说,他们村头曾有过一棵比茶祖还要年长的树,后来被火烧了。村里65 岁的韩老汉说,村头的那棵大茶树的年龄并没有茶祖老,但村旁小河边的半山坡上有一棵超过茶祖年龄的大茶树。那是一棵老到空了心的大茶树,空洞的树心可以装得下两个壮汉,在他还小的时候,被村里人当作煮饭的柴火给砍伐了。

锦绣村香竹箐王正春支书家的茶室里,挂着一幅离他家仅有几百米远的、半坡上茶祖的照片,和搁架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木盒装着的茶饼,木盒上写着锦绣茶祖四个大字。从进入茶室的那一刻起,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盒茶饼。

王正春很有经济头脑,村前的马路边是他的茶叶作坊和新建的家。他家临街的茶室,茶气氤氲,一壶刚出汤的茶水冒着热气。可是,茶香四溢并不是茶室的奇妙之处,而是一壶金黄透亮的茶汤蓦地让我痴迷的视线离开了锦绣茶祖的木盒,并让我脱口说了声好茶。一旁的镇长解释道,这是王支书最得意的作品——古树红茶,王支书还将红茶的汤色比作核桃油色。

王支书的古树红茶不仅汤色明亮,而且入口圆润、饱满、柔和,特别是那股淡淡的清香能使人瞬间眼前明亮,心旷神怡。这是一种来自大自然神奇的幽香,而非人为的添加制作。支书说,他制作的这款古树红茶就是为了追求这种纯天然的清香。它是我许多年来没有喝过的、让我心醉神迷的红茶。支书见我如此喜欢,又冲到院里拿了一撮晒红(发酵后用阳光烤干的红茶)来开汤。

当然,如此美妙的红茶并没有让我整个人都被放空,似乎还差那么一点儿;但飘飘然已让我变得口无遮拦。于是,我提了个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题,问他们村里能否买到茶祖茶?他们或摇头或摆手,一致回答道:买不着。我又问他们喝过茶祖茶吗?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喝过。为什么呢?他们说,因为从上世纪80代起,茶祖已被严格保护起来了。别说能品尝到它的味道,你连近距离接触到它的机会都没有。

我痴迷的眼神又回到王支书家茶室里茶祖照片下的那盒锦绣茶祖。我不知道那饼茶是否是真正的茶祖茶,或许是真的,是他家的镇店之宝,或许就是一个商品的名称而已。

我暗自思忖:这趟要找到整个人都被放空的感觉,换句话说,要喝到茶祖茶,或许是异想天开了。即便要找一点30多年前的普通茶叶,又谈何容易。

为了让我能够更多地了解香竹箐古树茶的特点,王支书又泡了一泡凤庆古树普洱茶。茶味并没有多少差异,茶味的共同特点就是入口柔和细腻,甘甜爽口,但茶气稍有不足和缺少古树茶的霸气。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优点和缺点,他们制出的古树红茶的优点才得以充分彰显。与此同时,又将它的缺点变成了红茶的优势,扬长而避短,避实而就虚,将凤庆古树红茶做到了极致。后来,为了证实我的判断,我将杨龙制作的古树红茶开汤品尝,果然不出我所料:它确实将凤庆古树茶得天独厚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当然这与它悠久的红茶制作工艺分不开。

村西的太阳与茶祖又拉开了一段距离。村前马路边樱桃树的影子已经变得忽明忽暗了。镇长再一次让村主任打电话催促那个我最后要采访的人。村主任打完电话后说,韩大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不用等他吃晚饭。

这是一座坐西向东、海拔2210 米的村子。它如同一张棉被挂在澜沧江大峡谷的西南岸。每天太阳出来时,它迅即将棉被铺开;太阳落山后,它才慢吞吞地将棉被收起。以至于这里的茶叶享受到了充沛的日照时间。这里古树茶资源丰富,茶祖的周围,散落着1400 多棵古树茶;而且拥有野生古茶树3000 多亩,栽培型古茶园2000 多亩。海拔、温度、湿度、环境、日照时间等等左右着茶叶的味道。村里大部分人是彝族,支书和村主任也是。支书当着我和镇长的面风趣地说:我们是“江外裸裸”。

在离茶祖不远的餐馆里,我第一次吃到他专门吩咐做的、他们彝族的传统特色菜:以茶叶为配料的火腿木瓜煮鸡,味道不言而喻,因为有春茶的鲜叶作配料,我吃了两大碗。茶叶,在彝族的生活里不仅是一种解渴的饮品,而且是食物里的一种配料。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茶叶成为彝族人医治人和家畜生病的良药。支书说,他曾釆摘过茶祖的茶叶用来给村里的牲口治过病,疗效立竿见影。

我们从餐馆回到茶室时,韩老汉背着蜂筒,从山里直接来到茶室,蜂筒就挂在茶室门外的樱桃树上。比起村里那些九十多岁的老人,他的年龄不算大,但村里没有一个人比他更熟悉那棵3200 年的大茶树。因为他和它一起生活了13 年。13 年在3200 年漫长的历史中可以忽略不计,但于短暂的人生而言,它是一段抹不去的人生经历。他说他守护它13 年,从2006 年到去年他64 岁。在他13 年的守护中,没有一件让他惊心动魄的事发生。唯有2013 年,他一生唯一见过的一次雪灾让他见识了茶祖的神奇。雪,于生活在滇西南的人而言,是一个非常稀罕的东西,许多人活了一辈子什么都见过,就没见过雪。他说,那雪下得周围的山都是白花花的,以至于掩没了村子通向外面的公路,以至于压断了山里的所有大树,以至于他和村主任不得不用竹竿去挑茶祖树枝上的积雪。待积雪融化后,他吓了一跳,山里的大树几乎都被雪冻死了。可是,茶祖在来年的春天反而变得更为郁郁葱葱,比任何一年都长得茂盛,村里其他的古茶树也基本一样。

韩老汉或许因为面对镇长和村里的头头脑脑以及我手里的录音笔的缘故,起初有些拘谨,后来人少了,韩老汉才放松下来,说话也流畅多了。我瞧了眼搁架上那饼锦绣茶祖后,问他是否喝过茶祖茶。他先是愣了下,随后瞧了眼年轻的村主任后说,吃过。我又问他茶味怎样?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递我一支二十三元一包的软珍云烟。然后才说,大山茶在过去不但不值钱,村里人也基本不吃,除非自己家地里的茶吃完了,才会去釆点回来;有时我们卖茶时,为了多卖点钱,免不了会釆些大山茶掺和着卖,但有些买家不要,会把大山茶挑拣出来。现在值钱了,叫古茶树,我们过去喊它大山茶,没人吃。

韩老汉接着说,茶祖原来的主人是村里的一个“五保户”。包产到户时,茶祖连同那块半坡地和两棵棕树分给了他。有一年,他从茶祖树上釆了些鲜叶,制了二十多斤茶,翻山越岭挑到几十公里外的洛党街去卖,卖一天没人要,又跋山涉水挑回来。那时的大山茶不值钱,五角钱一斤没人要;而地里的茶要卖二块五一斤。

我问他茶袓的茶味与其他茶有什么区别?他同样没有回答我。他说,他吃茶祖茶的时候茶祖还没有列入政府保护。那年,他家地里的茶吃完了,他便爬到茶树上摘了些茶叶回家。小时候他也经常爬到茶树上去玩耍。他说,村里人吃大山茶一般都要用茶罐就着火塘烤着吃,也就是茶罐茶 ;没有茶罐烤过的大山茶没法吃,又苦又涩。而用茶罐烤过后,与地里栽出的茶就是一个味道了;至于味道如何,吃过茶罐茶的人都晓得。我问他喝完茶祖茶后,有没有整个人都被放空的感觉?他直愣愣地盯着我说,他听不懂。我连问了三遍他仍一脸茫然。

我并没有质疑韩老汉说的茶祖茶的味道。或许经过茶罐炙烤过的茶祖茶由于高温的缘故,已经改变了它某些至关重要的元素,正是这些元素让人有被放空的感觉。

护着茶祖的围墙外就有两棵上千年的古茶树,编号二号的古茶树是韩老汉兄弟家的,编号三号的古茶树是他家的。他说,他家那棵大山茶每年能釆摘110 斤鲜叶,可以制20 多斤大山茶,根据客商喜好,有时制成普洱茶,有时制成红茶。每斤现在要卖3000 多元。

直到离开香竹箐,我都没能喝到茶祖茶,当然也没能找到那种整个人被放空的感觉。或许这个不断向下的世界,就没有什么物质是可以令人真正放空的。或许这只是我的奢望:渴望被放空。但我宁愿相信,世间有这样的东西,它拥有神性,它就隐藏在我们身边。

江边上,身后的落日下的茶祖泛着一轮光环,如同王支书家红茶茶杯里的那道金边。余晖,渐渐从澜沧江的江面上抬升时,一叶竹筏顺江而去,宛若落叶从地下重新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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