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女儿在睡梦里嘟囔的。
自前年11月底匆匆从香港回家后,从大一到大二的课程,都是在线上开展的。四年大学生活过半,现在已经在申请大三交流事宜了,大学生活似无又有,很多DDL(DeadLine)让女儿的学习越来越自觉自律。
为调剂学习生活,女儿准备打工,到一家面馆当了服务生,每天工作3小时,不影响线上课程,一小时22元。面馆发放统一的服装,要求穿黑皮鞋,盘头。没有黑皮鞋,特地去买一双,500多元。开工后,不准我靠近这家店,我躲在店对面的店里,看见女儿踮着脚尖从柜台上取餐食,收拾餐桌的纸屑。
回家交流体验:周末客源少,平时主要是职场人来吃午餐;黄鱼面略贵,总有顾客抱怨鱼太少,她都保证会跟公司反映;老奶奶不会手机点餐,她帮忙操作;店长嘴巴碎,每个人都会被隔空吆喝,讨厌;一起打工的一个小伙好像也是大学生,哪个大学的呢,彼此都没有交流过,店里忙……
“气死了。”终于有一天回来这么说。一个中年人称,他把桌上的碗举起来示意女儿端走,偏女儿从他桌前走过却没有理会,他气愤至极,找来店长控诉这个服务员态度极差、必须道歉!女儿被喊过来,表示自己没看见,不知道他举过手。但是没用,女儿不仅道歉了,亦并无电视剧里出现的“甩掉围裙不干了”的场面。气死了,倒不至于哭。回来教训我:在外面吃饭,不要催服务员,不要对服务员吊眉竖眼。干了一个月,因为功课吃紧,便辞职了。结算工钱一千多,出了商场门,找了几圈,自行车不见了,被偷了。
“唉,倒霉。”就这样结束打工生涯,留下了后遗症:去饭馆吃饭,会跟服务员聊几班倒的业务话题,半夜梦话,说了几次“欢迎光临”。冬至天收到面馆男生发来的微信:“天冷了,多穿衣服”,男生早她辞职,不知去哪儿了。
香港国安法恢复了香港的稳定,内地学子邀约重回校园,女儿承担了回高中介绍大学的任务,虽则只在大学校园里呆了两个多月,但这一年多的经历可能是有些人一辈子都难以体验的。社会是一本大书,欢迎阅读。
晚上10点多,地铁站。
一位中年大姐慌张地跳出车厢:有人吗?有人吗?
站台上没有回应,车厢里所有人都惊恐地瞪着眼睛。一个年轻人正从座位底下挣扎着爬起来,好吧,恐怕是遇上“酒鬼”了……
到了下一站,大姐又一个箭步下车去寻求帮助,我也跟着喊了快来帮忙。远远地,看到有保安在指挥秩序,大姐扬扬手臂,大声叫道:这边有人醉酒了,快来帮帮啊!车子“嘟、嘟、嘟”关上了门,大姐只顾着喊保安,错过半秒,没能上得了车。
我隐隐替那位醉酒的年轻人担心:醉到“断片”,怎么保证安全?
推人及己,不禁生怯。一个月前,也在这条地铁上,断片的人,是我……
那天,新结识朋友甲,桌上突然冒出来一股自信,不顾好友劝告,白酒加啤酒,一口一壶,绝不跑冒滴漏。喝到最后,朋友乙发现势头不对,坚持送我上地铁,而我信心勃勃,坚决谢绝,甚至一把将他推出车门之外。乙赶紧招呼朋友丙送我回家,丙从洗手间出来,我已经飞奔上车……这些都是来自他们的交叉讲述,我全然不知。后来的后来,靠着一点点残留的行动能力,也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中途转了车,到站后怎么找到一号出口,出站后在茫茫车流里怎么找到自己那辆自行车,而且居然打开复杂的车锁,骑过两个巨大的红绿灯路口,一路骑回家……断片,断片;一断好几个小时,叠加起来,是一部“大片”了。
幸好,眼前这个醉酒的年轻人,最后被保安“左右夹攻”带离车厢了,一定是那位大姐报警的缘故。乘客们长舒了一口气,而在别人的断片里发现曾经断片的自己,我的感觉加倍复杂——酒前酒后的各种自信,往往有着可怕的杀伤力,甚至是致命的。谁能保证酒后都遇到热心的大姐?誰能保证断片时的人身、财产安全?回望过往的断片,我重新找回了一些自我限酒的决心。
大花姓花。初中时候,他长成了瘦大个子,大花之称,就是一位体育老师最先开叫的,很快,几乎尽人皆知。这么叫他,他也立马应声,从无不悦。
姓花总让人感觉有点暧昧,有点怪怪的。班里任副班长,简称花班,对白面书生的他来说,似有不恭和嘲讽。后来工作,从花组,花股,进而花科,花部,及至花处时,更是让人心里发笑。有一次,北方客来,见介绍花处时,多人发笑,颇纳闷,细问,才知上海话的读音,与花痴这个词一致,于是也哈哈大笑。
不过,大花姓花,但绝对是个正人君子。读书多了,他还保持着古早“男女授受不亲”的俗念,与女同胞刻意留着距离,以至于结婚都很晚。
大花个高,腿不算长,身材比例略显失调。但他的手臂够长的,身体站直了,垂手,都快挨着他的膝关节了。他的脖颈,也是细长细长的,这与他的大脑袋,还有大手掌,都形成有趣的对比。他有一绝,捉蝇本事高,明人亲历过好多次。最早在上课,他和大花都坐最后排,隔着一个通道。有一只大头苍蝇嗡嗡嗡,在他们前后左右逡巡,骚扰不断,大花挥臂一抓,再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小撮的模糊血肉,速度迅雷不及掩耳。
再有一次,是体育课练习跳箱。在体育老师的教练示范下,好多同学都轻盈地飞越跳箱,唯有大花和另外两位同学,都是一屁股坐在了跳箱上,狼狈地爬了下来。任凭体育老师怎么指导,大花还是那么一种扶不上墙的窘状。体育老师恼火了,斥责了他两句。他悻悻地,双唇嗫嚅,终于没吐出什么字来。体育老师把他们几位叫到队列前,站在一块,正继续训话时,忽见大花抬臂,向体育老师迎面扇了过去。体育老师慌忙躲闪,大花的手指几乎是与他的脸面零距离地擦过。众人皆惊,体育老师脸色骤变,大花却笑不露齿地展开他的手掌,分明是又俘获了一只苍蝇——方才停栖在老师脸上的一只苍蝇。见状,体育老师也不好意思生气了。
好多年没见大花了。有一次公务接待巧遇,花处是对方随行人员。席间,有只苍蝇老是纠缠着明人单位的一位女士,明人便纳闷了,挨着这女士的正是大花,以前这种场面,他早就露一手了,此刻何以视若无睹?明人使劲朝他眨眼,让他出手,他勉强站起来,用文件袋把苍蝇扇走了。
明人之后问过老同学,大花怎么不拍苍蝇了?有人告知,某天朋友聚餐,大花右边坐着位穿短皮裤的美女,开席不久,即闻美女轻呼一声,随后,坐她另一边的男友噌的站起身来,抬手给了大花一巴掌。幸亏美女也及时站了起来,阻挡了男友继续扇大花巴掌。大花蒙了一会,捂着脸,目光喷火。他说他是想拍那只苍蝇,不小心碰到了人而已。美女男友不听解释,觉得大花就是在趁机占便宜,双方不欢而散。
大花苦涩地表示,那日,有只大头苍蝇停留在美女的腿上,他连忙出手欲迅疾俘获,也许是自己脑中闪过“非礼勿视”之念,未敢多盯视美女的大腿,加之美女或存误解,以为他想轻慢她,瞬间避开,导致大花扑了个空,没拍到苍蝇,意味着难澄清自己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大花不再显摆捕蝇绝招了,功夫也逐渐退化……
明人感叹,这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