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石何所有

仰拍鼎立艺术馆中庭雕塑与采光天井。艺术馆内部呈对称布局，寓意“天圆地方”。井心透雕《洞天福地》，寓意五福环抱四水归堂。整座艺术馆的建筑均由鼎立品牌创始人及鼎立艺术馆馆长王向荣设计。

从泉州市区驱车往海边，渐近惠安崇武，街道两边的画面愈发魔幻起来：巨大的观世音造像并排飞天维纳斯在微笑着俯瞰路人，高壮的关公手持大刀指向一只巨型招财老鼠……在这里，穿越古今东西的各种“人”和各位“神”济济一堂，代替不能言语的石头上演着一幕幕热闹非凡的穿越戏。作为中国石雕的代表，惠安石雕的历史可以上溯1600多年。在我们对日本百年传承的工匠尊羡不已时，在这座海边古城里，数代相继的石雕世家正沉默而如实地生活着。王向荣便来自这样的家庭，族谱里能查到祖辈从事石雕工作的记录是从清光绪年间开始的，到他刚好第五代。“小时候看爷爷做雕刻看得入迷，尤其向往他那套细心保护的工具。”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套会“十八般武艺”的工具既是爷爷的宝贝，也是王向荣的玩具，“谁也碰不得，唯独我这个长孙能玩。”到现在，每每看到厂里的工人们下班时把工具随意一扔的样子，他都忍不住感叹老一辈那种对工具如待生命的珍惜，“有时候一个匠人好不好，看他的工具就能知晓几分”。

带着爷爷那一辈对技艺的专精，王向荣初中就进入国营厂学习石雕，从绘底稿到雕刻完成，他在技术之外更对艺术产生了“多余想法”。后来进入工厂实习，再到1999年自己开办鼎立，他在为艺术家加工作品的过程中饥渴且迅速地吸收养分：“这20年来惠安石雕的发展尤其快，在全球的需求量迅速增大。而且需求的领域从集中在宗教场所到现在大型建筑与公共艺术类项目形成均衡之势，不论从我的个人爱好，还是从企业的长远发展来看，艺术都成了惠安石雕未来的重要方向。”鼎立艺术馆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中应运而生的。王向荣把厂区退到后方，留出临马路的金贵土地、花费4年时间亲自设计建造了这座美术馆：“这1600多年来都没有一个石雕人想到要建一座美术馆来展示和思考我们的创作。那么就由我来尽一点力吧。”除去疫情影响的这一年，他每年都会在美术馆里举办一次国际大展，把国内外的专家和艺术家都请到惠安来，“也让我们当地的匠人和雕塑家们有一个跟国际对话、交流的平台，也让我们那些技艺精湛但欠缺想法的工匠们，了解全球都在发生什么，看到更多当下的观念”。在他看来，如今的惠安石雕需要的不仅是传承，更是创新，“它不应该还停留在我爷爷那个年代互相‘斗艺的层次上。他们那个时候没有机会走出去，我们现在有这个机会，就要做这个时代应该做的：把自己的心打开，否则外部环境再开放也没用”。

这种打开和转变实际上也深刻地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十年前，因为对雕塑藝术的钟爱，王向荣曾考虑过关闭企业，去跟随鲁迅美术学院的贺中令老师专业学习雕塑。“但贺老师说我不可以这样做，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承担着社会责任。”于是老先生反而下决心关闭了自己在沈阳的工作室，搬到惠安来专职教学。为了不辜负这段善缘，王向荣也十分重视与艺术院校的合作。鼎立创办之初就成为多个美院雕塑系学生的实践基地，一方面帮助学生深入实践，另一方面也寻求专业人士的理论支持。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想到惠安这么多石雕厂，每年产生那么多边角余料当垃圾，其实其中很多都是可以再利用的创作材料。于是身体力行，他从2010年开始做这个利用废弃石材进行再创作的雕塑系列，“算是抛砖引玉，让大家能看到这些材料在传统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如今在鼎立艺术馆的户外我们还能看到不少该系列的作品，倒比繁复的传统雕刻更与当代环境相融合。“我虽然是做企业，但同时我们石雕人也是在做学问，我们是用实践在研究。”

王向荣向内思考，同时也向外求索。他笑言自己现在不是在工作室里做雕塑，就是在全世界看雕塑的路上。每年有好几个月，他会绕着地球去看美术馆、看建筑。某个清晨在印度看到路易斯·康设计的印度管理学院，某个午后在直岛畅游安藤忠雄设计的地中美术馆……“建筑是立体的，你一定要在现场，感受它的光、它的风、它的色彩、它的时间，那种情绪是动态的。”这种瞬间的情愫和恒长的记忆同时也被他采撷回来，放到石头的内部，让它仿佛成为自然的微观建筑，这也成为石材与他个人最互为交叠的一个作品系列“自然建筑学”。

时间忽而回到了他在意大利乡间寻找斯卡帕的“布里昂家族墓园”的那个午后。天地间，只有他一人面对着这位建筑大师的作品，长时间地静立、凝视，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大概在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这些石头，它们会比雕刻它们的人更长久地留存在这天地间，而唯有带着当下的时代密码，才会让十年、百年、千年后的人越过历史的烟尘，看到如今的我们。就像那个下午，他看到的一切。

鼎立艺术馆泉州市惠安县莲岛西路624号预约参观

1.鼎立艺术馆内部以展览空间环绕采光天井，圆弧形的流线对应着“天圆”的宇宙观。

2.鼎立石雕厂内部。

3.鼎立品牌创始人兼鼎立艺术馆馆长王向荣。他生于惠安崇武，成长于民间石雕艺术世家，为家族第五代传承人，中国石雕艺术大师、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师。代表作品有《惠女·晨》、《道》、《我是石头·结构学》等。

4.鼎立艺术馆外墙立面细节。墙面选用灰色花岗岩材料，“棱石”结构组合分6层交错编织，而玻璃与石材的异质同构则能满足室内展览对采光和通风的功能需求。

鼎立石雕厂内部一景，俯拾皆是艺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