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

庞乔

两个月前，心存胆怯的我在医院拒绝了医生为我拔掉智齿的建议。两个月后，我终于鼓足勇气来到口腔医院，充满信心地配合医生完成了一次拔掉两颗智齿的壮举，尽管我当时躺在牙科诊室的躺椅上，在医生为我拔牙时身体紧张地有些发抖。

我那两个智齿长在嘴的左侧，上面那颗较守规矩，像站军姿的士兵一样和其它牙齿一起排列的整整齐齐。下面那颗智齿自牙龈里面长出来后就和旁边的那颗磨牙产生了冲突，它像推车上坡的人一样，身子成四十五度角前倾，执着地顶歪了他的邻居，并在它出现后的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让它的邻居患上了牙病，这是促使我在医生的建议下不得不拔掉它的原因。

口腔医院那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医生在灯光下借助一把小钩子和一个小镜子仔细地看了我的牙后，建议我同时拔掉上下两颗智齿，以免在只拔掉一颗智齿的情况下造成另一颗智齿在咬合时损坏它对面的牙龈。毫无思想准备的我对同时拔掉两颗牙内心充满忐忑，可到了医院就如同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迎难而上。交费后医生为我打了三针麻药，很快，我那一向灵敏的舌头变得有些不太聽话了。一个护士拿着接在塑料软管上头部弯曲的金属细杆放入我的嘴里，那金属杆负责任地不停地吹着气体。那医生在用电钻打磨智齿后试图用钳子拔出牙齿，可那颗牙不太情愿就这么容易地屈服，它和医生开始了短暂而又坚决的拉锯战，在遇到挫折后，医生的眉头皱了一下，喉咙里面发出了不太高兴地声音。第二个回合，医生换了工具，对智齿发起了进攻。那工具在我嘴里面的动作和力量让我判断出或许是撬棍之类的工具，医生以自己的手腕为支点，带着能够撬起地球的信心不停地在我那颗长歪的智齿上发力。他用力的神情和动作让我想到了余华的小说《兄弟》中的余拔牙，那个爱憎分明的革命牙医，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喊叫着要拔掉阶级敌人的好牙，拔掉阶级兄弟的坏牙。我那智齿在医生卓有成效的进攻下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迹象，医生也轻轻地喘了口气并用我没听清楚的语言和护士简单交流了一下。第三个回合，医生转身拿了一把钳子夹住我的牙齿，他的身体开始晃动，胳膊肘在身体的带动下也开始晃动，最后，全身的力量通过胳膊肘传递到那把钳子上，再通过钳子传递到那颗准备投降的智齿上。我闭上眼睛，任由医生摆布，内心的紧张让一丝泪水从睫毛上溢了出来。“成了”伴随着牙齿落在托盘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医生用简单的两个字宣告了他的胜利。

躺在椅子上的我此时也缓了口气，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放松了一下颤栗的身躯。

啊，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我从医生的目光中分享到了他成功的喜悦，但这只给我带来了短暂的幸福，因为拔第二颗智齿的痛苦即将开始。

医生很快拿起了钳子夹住我上颚的那颗智齿，开始有节奏地晃动身躯，或许是有了前一次成功的经验和信心，亦或许是上面的那颗智齿看到了下面那颗智齿在抵抗后还是要面对失败的结局，在医生和智齿经过短暂的斗争后，托盘里又响起了清脆的牙齿掉落的声音。

我的眼里再次流出来泪水，这一次可是幸福的眼泪啊，因为我终于不用再面对拔牙给我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压力了！两个棉球被医生熟练地塞入我的口中，放在两个智齿刚刚离开的位置。“咬住它，一小时后再吐出来。”医生吩咐着并告诉我在牙痛时需吃些止痛药，再吃三天的消炎药。

离开医院时，我的舌头依然有些麻木，左侧的腮帮子因棉球的原因向外鼓着。在麻木的嘴里，我少了两颗牙齿，其中一颗是为我带来烦恼的牙齿，另一颗是跟着遭殃的牙齿。他们的离去为他们邻居的未来开创了好运，我也不必再为牙痛而烦恼。

医院外，空气是如此的清新，淡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着些许白云，我骑上了电动车，带着棉球，带着麻木，带着拔牙壮举后的喜悦心情像风儿一般离去。

选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