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郭旭峰 图_张 喆
我有着一小筐在乡下生活过的烟火。那些烟熏火燎的痕迹或许早已不在,被风花雪月带走,即使能够忍受住岁月的白眼儿残存下来,但也真相蒙尘,被蜘蛛当作布景,编织如今的情节了吧。
老天爷要是高兴,它会有风。是那种刚好把一缕头发悄悄掀起的微风。空气里有桐花浓烈的香气,黏稠得化不开,躲也躲不掉,想找碗水泡泡,咕咚咕咚喝下去。铁犁钻出田头的那一刻带出的泥土味儿,仿佛是先人的讯息被连带出来,给予灵魂久违的抚慰。还有烙油馍、做臊子面的醇香,弥街漫巷,招引村童和家犬的嗅觉,村落灵动起来,放映着温暖的景象。
长途跋涉之后,燕子守着一群微光,一路的风餐露宿都值得保存和怀念。这老屋也是你们祖上的家产,许多年前已标注与你,表彰你们的优雅和勤劳。在用心吐构的泥质建筑里,有属于自己的宁静和幸福,为再次的外出积蓄力量。雏鸟跌落起飞,始终处在母亲的笼罩之下,它们精彩地彩排生活,迎接往后漫长的旅行。仿若我最初的人生,在村庄倔强地起飞。
在雨里,忘却爹娘的叮嘱,我脱去厚厚的棉袄,小鸟般满村子飞翔。在杏林里,在油菜花丛中,幺妹一身红袄,左顾右盼,呼唤热烈的春天。灌浆,灌浆,营养的雨水落进麦田,梳洗它们,开始饱满的体验和历程。
风一阵阵紧起来,老天爷绷住脸,说明谁招惹了它,它要震怒发威。如果刚好在玉米地里掰玉米,就往麦秸垛跑,迅速挖个洞钻进去,像落汤鸡飞进鸡窝。大人们往机井房跑,往家奔,躲避雨魔。有的人会朝相反的方向跑,找着自己不知回家的孩子,提拎着逃回去。而后一声炸雷,大雨倾盆,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一切混沌起来,没了鼻眼。村子跌落在雨头,依旧紧紧护住所有的家财和生命。
黄泥胶土,青砖灰瓦。朴素的村人在此依偎,搭起窝棚喂养家畜,有红牛,留着胡子的山羊,一只紫冠公鸡护着家里所有的母鸡。狗有真假四只眼睛,不会咬人,把鸭群赶进院子后,啃着一根干骨头,度过忽明忽灭的黄昏。房舍镀满一层层黄金,像新媳妇儿涂抹生动的脂粉。黝黑的劳动力们端着饭碗聚在一起,唠叨一天的失落和收获。
我最终被善良的热土推离,离开故乡,走向柏油、水泥、彩砖铺就的马路,在城市里兀自掌灯、行走、思考,而村庄依旧待在原处,等我五谷的再生。村西那棵千年老槐繁叶落尽,如一只秃笔,但依旧枝茎铿锵,带给我温暖和感动,赠予我自信的兵刃。
春天来了,小的花朵从贫瘠的石土间突围而出,蓬勃欣然,带来色彩和微光,我隐约察觉到村落的隐痛,有种本能的觉醒,我愧对生我养我的故乡。在千万年的安然之后,我的村庄累了,在冷寂的途路孑然前行,重新寻找稳健的落脚和开始。
而乡情是我的力量之土,我们荣辱与共,重新获得彼此的信任和温润。今生今世,像唯一的爹娘一样,我只有这片故土乡情,这山水田园是我永远的相遇和不舍,是灵肉的源泉和托付。